再看杨家二少爷,自从作为新丁被编入朱福顺为正、洪四五为副的第一队之后,杨正涛就发了狠,三操两讲从不落后,还加倍训练,时常在半夜里把何向东拉起来请教,这股子狠劲儿,就算土匪出身的那些弟兄也自愧不如,暗地里都学着汊河口的弟兄们叫杨正涛为“二少爷”,这不是恭维,而是认可、尊敬的意思。

对此,别说程灏功从此低看了田金榜,就连杨正涛也颇为不解。他们不可能知道在前天半夜里,何、田二人不仅定下夺回二龙山的行动计划,还谈了很多很多

1911年,宣统三年,夏历辛亥年六月底,这个时间代表的世界,就是何向东必须要面对的世界,他得好好想想,试着调整一下有些焦躁的形态。

“教头那能耐,肯定错不了。”嘴上如此说,心里也这样巴望,可杨正涛自己都不太相信。开玩笑嘛,孤身潜入匪窝抓住匪首,这等事情是杨二少爷决计做不来的也不敢做的。经过这次“进山剿匪”,二少爷知道自己的斤两,对“教头”的渴求很是炽烈,他不想寄托了自己莫大希望的教头就此折在二龙山。

“你倒是说清楚啊!”

众团丁慌忙在大青石下站成两排,果真不见了杨正德。杨正涛火冒三丈,刚才他还向姐夫拍了胸脯,说他能镇住剩下的这些人,哪知转眼间就出了事儿,洪四五丢了枪,杨正德不见了人。这,让杨二少爷的脸面望哪里放?今后又怎么带人反清复汉、行军打仗?

杨二少爷带着疤脸、憨娃等人走在最后,眼看着出了这片阴森森的树林,巨大的鹰嘴岩就在头看到是谁干的这事儿了。

“对,由你去联系麻城民团,准确说,是联系杨正涛。”

“他?!”姚青松的脑子里一下子就浮现出那个汊河口痞子头的形象,说心里话,他看不起杨正涛,不想跟这个即将成为妹夫的家伙打交道,从宣统元年春耕抢水的械斗之后,他就不打算再跟姓杨的说一句话。可惜,老汉吃了猪油迷了心,竟然把自己心爱的妹妹许给那个恶棍!“团总不是他老汉吗?”

“杨团总和你老汉到省城了,所以,会里必须派一个人过去建立联络。”

“我不合适。”

甘绩熙与姚青松交好,自然听说过姚、杨两家的过节和那门亲事,也知道姚青松对此的态度,不过,个人的纠葛与革命事业相比孰轻孰重?他相信自己不会看错人。

“他有四百人枪!英节,大局为重!”

姚青松默然,脑子里却很清醒。身为共进会在测绘学堂的中坚分子,他知道共进会已经准备与文学社联合发动起义,如果,起义能够得到武汉三镇之外的力量及时响应,就能极大增加成功的可能性。四百人枪,就算黄州巡防营也不过五、六百人枪,绝对是一股不可小视的力量。

甘绩熙有些紧张的盯着姚青松。在共进会核心里,黄、麻哥老会舵把子杨老根是共进会早期外围成员并非秘密,他的民团接受指挥的可能性很大,姚青松要做的无非是建立联系,理顺杨老根离开之后民团与共进会的关系。

“我接受,什么时候走?”

“去吧,你家老汉还在门口,见过他之后我们再说。还有,他与杨团总一同来的省城,其中必有某种关联,毕竟你们两家都成亲家了嘛!”

“哪壶不开提哪壶!”姚青松捶了甘绩熙一拳,大步走远。

学堂门口,父子相见。

嘘寒问暖之后,姚恒修看着门口的岗哨抱怨开来:“以前都让进的,今天说啥都不让进,青松,出事了?”

“市面不稳,军心浮动,所以加强了警戒。”姚青松一边说一边领着父亲走向街对面的茶楼。“爸,你怎么来省城了?这么热的天,我都要回去躲躲阴凉。”

“没事我也不想来,唉。。”姚恒修满腹心事,说了一半就打住,进了茶楼选了僻静处坐下后,才左右看看,说:“我们姚家上了贼船,回不了头啦,这事闹的,都怪那死婆娘!”

姚青松当然知道那死婆娘是谁?不就是老汉的二姨太嘛!她受了杨家的好处帮着杨正涛说话,老汉耳根子软,一犯糊涂就答应了与杨家结亲,一来在汊河口有个依靠,二来可以化解往日的仇怨。姚家的根原本不在麻城姚家冲,而在罗田汤河畔。老子说婆娘,当儿子的不好插嘴,听着就是了,何况,老子如此说,无非已经把儿子当成男子汉,能顶事挑大梁了。这么一想,姚青松心生愧疚之意,自己干的事情,说不好就要给姚家招灾引祸!

“我能怎么办?你妹妹已经许了人,杨家也下了聘,姚家可不能反悔丢人。我也知道,你心里为这事很不痛快,可,青松,实话说吧,杨老根筹建团防局拉起民团,我是在黄州衙门里作了担保的!”

杨老根是官府里挂了号的会党头子,没有姚家作保,官府宁肯别人当团总,说啥也轮不到杨老根。而姚家为啥有资格担保?还得从罗田汤河的姚家说起,姚恒修的堂伯父叫姚晋圻,乃是进士出身,作过翰林院编修、刑部主事,戊戌变法失败后辞官回乡,专心文事,乃是鄂东首屈一指的人物。再有,姚晋圻的胞弟姚晋延,此时正在京中任度支部主事,黄州衙门也是不看僧面看佛面。

“那有什么?”姚青松假作不知杨老根的底细。

“他,他。”再度左右看看,姚恒修把声音压得极低,在儿子耳边说:“他要造反。”

从自己父亲嘴里听到这句话,反让姚青松真的轻松起来,看来,杨老根是真能靠得住,麻城民团是绝对能派上用场的革命力量。

“造反?满清的反,早该造了。”

姚恒修一惊,猛然站起,碰得桌上茶水飞溅,他抖索着手指着儿子,结结巴巴的说:“青、青松!你。。别瞎说!”

“嘘!爸,这是茶楼。”

“你,你赶紧地回家去,回去闭门读书,不准乱跑。你啊,我还担心着我到省城来的事情,本想跟你说一句,我若出事,你就去罗田找你祖爷爷帮忙的,你呀,你呀,哎!”

姚青松刚才满脑子都是任务,现在才想起来,既然父亲给杨老根作了担保,事实上又是亲家,自然在官府眼里是一体的。杨老根拉起团练,官府肯定不太放心,这才把杨、姚二人叫到省城来,这叫啥?看住,软禁,人质!一旦麻城民团那边举事或者泄密,杨、姚二人还能活命吗?想到这里,姚青松不寒而栗,更加急迫的想要回去掌握住民团大局,力争严守秘密,配合省城这边发动,以保证父亲的安全。

“是,爸,你放心,我也就是随口说一说而已。我今天就回去,你在这边如果有事就到学堂找甘绩熙或者钟德林又或者刘戬,我会安排好的。”

“嗯”姚恒修稍微放心了,又叮嘱道:“回去闭门读书,照顾好家里,另外,婚事既然已经定下就不能改,青荷那边,你多劝说一下,别抹了姚家的老脸呐!再说,正涛那娃子也不是一无是处,这次为了你妹妹的清白,硬是带了民团进山剿匪,两百人散得只剩下十几号人了,还攻下二龙山,杀了钻天鹞子。别人都说,杨家出了一员虎将呐!不辱没,不辱没我的小青荷。”

杨老根也没完全对亲家说实话,而姚青松也是第一次听说民团“剿匪”的一些细节,对杨正涛的观感顿时有了些许改变。再一往下想,自己孤身一人回去,没银子、没武器、没人手,两手空空就想让四百人枪听命,可能吗?原本不可能,可真要把心结解开,承认这个妹夫并且促成两家的亲事,再有共进会的身份,想必那混蛋的杨二少爷也不能不买账吧?!

一想通,姚青松对完成任务有了九分把握。

第二天,姚青松就在文昌门码头坐船顺流直下黄州,再转小船去麻城,走陆路去汊河口。以水路之便,虽说路程两倍于从黄州到汊河口,却只多了不到半天的船程。

就在姚青松着急赶路的同时,王家塆村南的伏击圈已经成形,不断有本队派出的侦察员回报巡防军的行程,在何向东地图上,那两百多巡防军正一步步走进死亡陷阱。

石嘴以北十三里许的山道旁,帮带张锡禄不得不下了马背,此后的山路只能由帮带大人用双腿一步步的丈量了。想及山路难行,张锡禄就不想迈腿,看看四周山形地势,心里有了主意。

“来人,回报黄州管带大人,山路崎岖,天色向晚,弟兄们连续走了三天路,实在疲惫不堪,请命就地扎营休整一天,以待罗王城之民团消息,望大人恩准!”

马弁领命而去,张锡禄却不用等余大人的回话就下令扎营休息,开玩笑嘛,一来一回,他得到回话至少是后天的事儿了,能派人回去说一声,已经给足了管带大人的面子。何况,行伍出身的张锡禄虽然年纪大了,不想走路了,可行军打仗那套还未曾完全丢下。民团从罗王城尾追扫地虎股匪,此时在哪里?所谓尾追土匪,那又相距几何?是否保持交火?这一系列的问题没有得到解决,张锡禄就不想孤军深入。

万一,不,是极有可能。因为张锡禄自知巡防军的动作实在太慢,土匪多半会抢占天堂寨,凭险据守。那么,巡防军没有得到民团的配合,贸贸然出现在天堂寨,势必令危险性大增。

再说了,巡防军啃骨头民团吃肉,这等结果是张锡禄绝不愿意看到的。

巡防军突然停止前进,就地宿营,给何向东等人出了一个大大的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