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辰并未依照其言离开,而是捂着腰道:“大夫,我腰上也受了一点伤。”

大班老鸟船上的发熕、大铳狼机和百子炮连连发出咆哮,伴随着阵阵升腾的白sè硝烟,碎石、铁子、铅弹齐齐弹出炮口呈扇形如同下雨一般密集,一瞬间就扫倒了十数人。

黄辰后背死死贴住舱板,豆大的汗珠顺着发根滴落,他本以为自己已做好了面对一切的准备,轻松击败张三更使他信心倍增。可随着大战逐渐临近,以及受到周围环境的影响,他越来越觉紧张,心脏以身体所能承受的极限速度剧烈跳动,浑身血液逆流而上直冲脑际,憋得他面红颈赤,口干舌燥,目眩耳鸣。大脑一片空白,什么拳脚、柔道、枪棒通通忘得一干二净。打架和打仗虽仅有一字之差,却完全是两个概念。

张三闻言立刻变了颜sè,破口大骂道:“小王八!我不信你没钱,叫我翻翻口袋。”

黄辰缓缓收回视线,想起一事,问身旁赵弘毅道:“赵叔,我往rì隐隐听到家父提及,寨中大小船十数条,怎么此处仅见到五条船,其余的船呢?”

口澳位于村子东南方,地理位置颇佳,大潭居中,三面蔽风,一门通舟,据赵弘毅说是下大陈岛数一数二数的泊船地。

黑矮少年杀翻三人终于力竭扑倒,他牢牢抱紧脑袋,收肘屈膝,护住周身要害,等待对方的猛烈打击,不意迟迟不见动静,睁眼一瞧,才发现围攻他的人全都冲向另一人。

黄辰面不改sè,不像有假,张氏急切问道:“你阿爸给你托梦了?”

黄辰缓缓收回目光,举头仰望星空,喃喃自语道:“离开这个世界,对你来说是一种解脱吧……”黄辰作为继承他身体的人,同时继承了他的记忆、他的痛苦,世上最了解他,也最能理解他的人不是父母而是黄辰。“你倒是解脱了,我呢?”接着黄辰摇摇头道:“呵!黄辰啊……从悬崖上跌下还能继续呼吸,你还有什么不满足?做人不要太贪心……”

世间最不可思议的事降临到了他的头上,黄辰胸口发闷,几有窒息之感,他觉得他快要疯了。

王永苦笑道:“被二爷相中不假,武艺非凡则有几分水分。嘿嘿!黄兄弟如若见过武爷出手方知什么是真正的武艺非凡。”

“哦?”黄辰对王丰武只闻其名未见其实,总认为传言夸大,不足为信。

“我的深浅你一清二楚,而三五个我绑一块亦非武爷对手。”王永说着轻轻摇头。他平rì打熬力气苦练武艺,不可谓不努力,奈何人和人不一样,他头脑、天分、筋骨都算不得上等,就算再辛苦十倍勤练十载亦难望王丰武项背。王永越想越感失落,面sè渐渐沉下来,提起酒坛为自己和黄辰面前大碗斟满,举起酒碗邀饮道:“不说这些。黄兄弟,大恩不言谢,我先干为敬,你喝多少自便。”言讫,仰头一口干下。

黄辰本想劝王永身上有伤,少饮为妙,发觉他神情落寞倒也不好再张口说什么。他低头瞅了瞅碗中满满的琥珀sè黄酒,不下小半斤,他今生不会喝酒,前世倒能喝七八**啤酒,酒量是不算低,可也得分跟谁比,和王永相比他肯定大大不如。

那边王永干了整整一碗,黄辰不能不有所表示,免得被对方看清。当下屏气牛饮,黄酒口感不烈反而醇厚绵软,喝到一半时他稍微缓一下,轻打一个酒嗝,旋而将剩下的半碗酒一饮而尽。

王永口中说着黄辰随意,见后者毫无扭捏痛痛快快喝下一碗,心里觉得极是畅快,又为二人斟满酒,大笑说道:“果然是我王永的好兄弟。来,黄兄弟,我们再干!”

“还干?”黄辰心里发憷。慢慢喝他或许没事,一口一碗的话不出三四回他准趴到桌子底下。连忙说道:“王大哥,酒不是这般喝法,几大碗下肚,面红耳赤,丑态百出,那多没意思。酒要慢慢喝,细细品,循序渐进,如此方能得到酒中真意。”

王永端着酒碗,似笑非笑道:“黄兄弟还懂酒?”不待黄辰回答,接着说道:“你说的那些是文人官老爷们做的事。我等饮酒,别无他求,但求一个痛快!”说罢再度喝下一碗。

黄辰暗暗叫苦,王永话说到这个份儿上再容不得半点推辞,他惟有舍命陪君子了。和王永推杯把盏,你来我往,连干两碗,加上先前那碗合计一斤有余,黄辰眼中立时有了几分醉意。瞥着王永又要来斟,黄辰急忙把碗倒扣桌上,求饶道:“王大哥,再喝我就真醉了。今rì又是出海又是厮杀,累一整天早已饿得难受,要喝你也得让我先填饱肚子,否则半夜醒来上哪里去找东西吃?”王永听了总算放过他。

诸菜煮好,陆续上桌,黄辰不顾旁人,下筷如风,迅速扫荡着眼前的一切,几乎同桌之人还未怎么动筷他倒先吃了七八分饱。王永再来劝酒,黄辰勉强陪他饮下两碗,发觉再喝下去有可能失去意识,乃借尿遁逃脱,摇摇晃晃返家。

这边胡二老为庆祝胜利大摆酒席,大洒银两,那厢大班老却是郁郁而归,好不落魄。大班老平rì里桀骜不驯,傲慢自大,除了林七老谁都不放在眼里,众人见他出去两条船回来时只剩一条,且船体枪炮痕迹明显,船员人人带伤,不用问也知道必是刚刚经历一场大败,都来看他的笑话。不出片刻满寨尽知大班老在外吃了大亏。

下船登岸,一路行来,受得诸人背后指指点点,大班老狭长的眼角连跳不停,yīn冷的目光抹过一道厉sè,他这人历来最好脸面,几乎就要忍耐不住,然而想想自己此时的处境只好强憋住心头熊熊怒火。心里暗暗发誓,待rì后恢复元气必要他们一一好看。

此水寨规模比一目老、胡二老寨子还大些,可林七老却不在这里,而是居住在岛屿深处的主寨。整个上大陈岛林七老一人独占近半,主寨加上水寨住户无虑数千家,势力之强,由此可见一斑。

大班老带着几名亲信,径直穿过水寨,向主寨行去。沿着曲曲折折的山路进入主寨,形势依然没有改变,众人都已得知消息,大班老脸sè青紫,目不斜视来到林七老住地。

一把刺耳的长笑声传来,随后那笑声主人说道:“阿班老,据说你让人打得甚是凄惨!”

大班老轻轻眯起细长的双目,说话之人五短身材,体格健壮,面貌凶恶,一身的光鲜衣服虽然予人沐猴而冠的感觉,可想也知他寨中地位不低。自打班老拥有舟船很少有人再叫他阿班老,此人触他霉头,犹如抚龙逆鳞、摸虎屁股,偏偏大班老发作不得。此人姓陈,因纵横波涛如履平地,诨号陈蛟jīng,叫得久了真名反倒被人忘了。他是林七老麾下排名前三的大将,身份地位远在大班老之上。

“区区一点小挫,还不放在我大班老眼中。”大班老重重咬着自家名号。

“哈哈哈!塞他母!是哪个不开眼的欺负到我们头上,用不用我帮你打杀那狗贼子?”陈蛟jīng口中骂着敌人,语气神态则无半点同仇敌忾,反倒一脸的幸灾乐祸。

大班老冷哼一声,越过陈蛟jīng进了门去。得人通传禀报,被引入屋子,屋内两人,主位上的林七老年约三十余岁,想想一目老、胡二老,如此年纪便有这番成就,如何不令人吃惊。林七老其貌不扬,不过端坐那里双目开阖间自有一番海上枭雄的气度。

坐在林七老下手边那人面貌甚轻,约二十四五岁,中等身量,儒冠儒袍,原本是一个俊朗不凡、风流倜傥的人儿,可惜一道从额头而下直至鼻翼侧方的鲜红刀疤令他彻底变样,狰狞、yīn鸷,又带着一抹疯狂,双眼落在人的身上仿佛被一条毒蛇盯住,使人不寒而栗。他名唤作李俊稷,原是台州府黄岩县秀才,不知因何与人结仇,被人剁翻丢入海中,幸得林七老救治方免于难。其人谋略过人,算无遗策,是诸葛亮、刘伯温一般的人物,林七老之所以能在短短一两年间快速崛起,称霸上大陈,多赖此人之力。

林七老端起茶杯,一口气喝下大半,问道:“阿班老,在谁那吃的亏?”

大班老跪在地上,如实回道:“回大首领,是胡二老。您要替我做主,那老杂种打我便是不给您脸面!”

“胡二老?”林七老开口打断大班老的话,渐渐皱起眉头。

李俊稷同样在喝茶,手法轻柔,神情平淡,可给大班老的感觉,却是冷,森冷,而他接下来的话更是使大班老心里冒出说不出的凉意:“你的事和首领接下来要做的事有所冲突,首领暂时不方便出头,你权且先忍忍,事后再说。”

“这……”大班老茫然又无助的看向林七老。

林七老点头说道:“我即将率众攻略浙江沿岸诸府。”大班老是他的心腹大将,未免他感到寒心所以又解释一番:“杀胡二老如杀一条狗,无甚打紧,但下大陈乃是周三老的地盘,如今我正要进攻沿海,不便与周三老冲突。待我rì后驾船归来便是统一上下大陈的rì子,那胡二老实力低微,不值一提,届时一并杀了为你报仇雪恨。”

林七老已经这般说了,大班老只好暂时忍下仇恨。

等大班老离去,屋子重新变得清静,林七老谓李俊稷道:“李先生,你看我等该从何处着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