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尖叫,随即是越来越近的狮啸,伴随着一阵紧凑的脚步声和呼救声,阿泠似乎能听见尖锐的牙齿咬破骨骼的声音,以及女人惊慌失措痛哭流涕的声音,再然后是惨绝人寰的尖叫。

初三没拒绝,他伤的不重,但是能检查一下总是好些的。

到了第三天,虽然还很虚弱,也能下地走动了。

白主事又看着初三带回来的包裹,和蔼地问“这里面装的是写什么”

淡淡的药草香袭来,初三盯着那薄薄的手绢,素色的白绢,没有丝毫的花纹,约莫他两个手掌大,他将手背过去握紧握紧“小人这就回去记。”

初三敏锐地捕捉到了阿简这个也字,他心一提“还有谁来了”

她说着,轻抬手腕,在竹简上落下初三二字。因是要教导人的,阿泠写的字尽可能工整清晰,一笔一划,干净利落。

既然能帮帮他,阿泠不介意伸出手。

刚涂抹着,几案忽然窜上一个矫健的身影,她低下头,小白轻轻地叫了两声,不是它常有的生气的愤怒的叫声,带着两不容易察觉的讨好。

阿泠发现他的声音很清亮,虽然长得高大健壮,但音色没有青年的低沉沙哑,治伤摸骨时她发现这个奴隶年龄也就应该十六七左右,和她差不多大,说不准还比她小上一点。

而这种人在无聊的时候,不会吝啬于展示自己身为贵人的温柔。

阿泠撑着初三的一只胳膊,破片般的衣裳挂在上面,隐约可见内里的抓痕,她抬起头看了初三一眼,见他的眼眸半张,她叹了口气“你忍一忍,我带你回去。”

阿泠不喜斗兽,可大覃不管是皇室还是民间都斗兽成风,阿泠虽不喜欢,但她的父亲曾经是大覃的大将军,她的母亲是天子皇妹祈如长公主,出生在最顶端的豪门,阿泠免不了见识过许多场斗兽,而其中的斗兽当是宫廷斗兽最厉害。

那个贵人初三见过,白头发白胡子,皮肤上的褶皱比树皮还多。

良姜应好,想了想,她看向阿泠,小声问“女郎怎么忽然关心起这个人来了”

阿泠没有瞒着良姜“我想用他换一个人。”

良姜几乎是一想就想到了;“是初三”

阿泠点了点头,白家有钱有权,若是她真的要买初三,白家不缺金子,一定不会换的。所以只有开出无法拒绝的条件。这位白三郎是白铁光的同母胞弟,也是白家老太爷唯二的嫡子。这个嫡子前几年被毒蛇咬过之后,身体就一直不好。

白家遍请名医,也不过是让他在床上苟延残喘而已。

她以驱除白三郎身上的蛇毒为条件换初三,他们一定不会拒绝。更何况今日猛狮出笼这件事虽然是在霍府出的,但那笼子那狮子可都是白家的,若要问责,白家必定首当其冲。有这件事在,以后去兽园的人也会慎重些,是以初三就没那么重要。

“女郎确定能治好白三郎吗”良姜猜到了阿泠的打算。

阿泠没看到人不能保证能治愈白三郎“没想治好他,保他两三年无碍便可。”

“那两三年后呢”良姜想的深,若是两三年之后白三郎不在了,要来找阿泠的麻烦怎么办。

“女郎,白家不是善茬,尤其是任中车府令的白老爷”良姜委婉地道,“他并非善类,心狠手辣。”白家兽场归白铁光管理,虽说这个人也不是什么好人,但和白老太爷一比,就不值一提。

阿泠摇了摇头“两三年后的事情谁有说的准你别担心,或许那个时候”阿泠看着马车驶过街道,街道两侧是大覃百姓,少部分人锦衣华服地走在街上,玩笑逗乐,而更多的人,面黄肌瘦形容枯槁。

天子脚下都是这样一番景象,谁知道两年之后会发生什么事。

百姓的忍耐力,并非永无止境的。

“那你在犹豫什么”良姜问。

阿泠摸了摸自己的脸“良姜,你看出我在犹豫了”

良姜点点头,阿泠她的确是犹豫的,不是因为害怕白家,只是白家三郎不是大恶之徒,似乎也不是一个善人,保住这种的人的性命总是让她不舒服的。

可为了得到一些东西,总是要舍去些什么的道理,阿泠在很久以前就明白了。

良姜打听了白家三郎的病情后,阿泠很有把握将他的身体弄成她想要的结果。同时,霍家练武场发生的事,的确引起了骚动,那之后,白家兽园不曾开业,覃阳城里其他的斗兽场,多多少少似乎也受到了一些影响。

阿泠也想好了,明日去白家去谈条件。

阿泠洗过澡,早早上床休息。

七月天,有些闷热,月亮躲在薄薄的云后面乘凉,这时,一道纤细的影子推开了门,她朝周围看了眼,很快消失在黑夜中。

翌日,阿泠了一声,先是觉得胳膊有些疼,全身都累极了,是那种用尽力气后的疲惫,她迷迷糊糊的睁开眼。

然后猛地翻身坐了起来。

阿泠盯着自己的左臂,左臂是被利剑刺出的剑伤,她低下头,发现自己穿了一件赵泠不会穿的黑色窄袖武士服,胸口有一道刀伤,和左臂相比,伤的不重,只划破了些皮肤。

她握紧了拳头,从骨头缝里开始抖了起来。

良姜推开门,端着洗脸水进来“女郎该起床了。”刚说完,她偏过头,看见床上的阿泠,一下子按住她“我去找医者。”

阿泠抓住她的衣角,握住那片衣角的手抖个不停,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不用了。”

“可是”良姜不知道怎么办。

阿泠艰难地冲她露出一个笑“我没事,别担心。”

我没事阿泠不知是说给良姜听的还是安慰自己的话,那股不能控制的颤栗随着时间渐渐稳定了下来。

良姜打了热水,轻手轻脚地伺候阿泠换了一身中衣。阿泠寻了药,将身上的伤口包扎好。

良姜看着她的动作,嘴唇动了好几下,她在阿泠身边六年,不是第一次发生这种事,阿泠醒过来,穿着一件她都不知道她有的黑色衣裳,身上带着伤。

然后会有一件大事发生。

“良姜,你出去吧。”阿泠换好衣服上了药后,对良姜说。因为失血,她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雪白,连带唇色都暗淡起来。

“女郎,你还没用朝食。”良姜担心说。

“我不饿,我想休息一会儿,你出去吧。”

良姜轻轻地退了出去,临走前,给阿泠关上门,太阳已经升了起来,阳光炙热,良姜却并没有感受到任何温度,寒气从骨头里透了出来。

阿泠望着铜镜里的那张脸,扯了下唇,铜镜里那张好看的脸也扯了下唇,她动了动眉,那张苍白的脸上眉毛也动了动。

阿泠的动作忽然停了下来,她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啪嗒一声,一滴泪掉了下来。阿泠慢慢地伸起手,擦掉那些她不想要的眼泪,对着镜子里挤出一个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