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中国习俗,逢五逢十,都算得上具有重要纪念意义的年份。跟李述认识整第五年的时候,伍月笙身高到了一米七二点五,仍旧是一张圆圆的娃娃脸,披泻一头黑发,梳中分,为了让长发遮掩两腮,使脸看上去细长一些。尽管嘴上不服气,事实上伍月笙有时候的确羡慕程元元的妖艳,可惜自己从模样到气质半点也没继承到。

几天后,新名字面对主人森的目光,瑟缩在户口本上:伍月笙。

木行于流水,不触两岸,不为人取,不为洄流所住。

伍月笙气结:“你用的那是啥词儿啊!纹个身又不是破处了。”

程元元没逻辑地说:“那我不管。他走都走了,你少想他。”

伍月笙怒:“别理我!”甩门进了房间。

程元元挠门:“你摔谁?你摔谁呢?”

轰烈的母女大战,一方是据城不出,一方是阵前叫骂。直到电话铃铃做响,屋里的不接,程元元也不接,没一会儿改为手机响。伍月笙的手机在客厅沙发上,程元元一个箭步冲过去,大声念:“来电号……妈的,这小崽子还打电话干啥?”

伍月笙开门出来,伸手。程元元老老实实交出手机来,抱住女儿,竖着耳朵听两人说啥。

李述一如继往地嘘寒问暖,问功课,问五月和寝室同学相处好不好,还告诉她试着竞选学生干部,毕业了找工作比较有优势。母亲程元元感到惭愧,黯然地离开不再听了。虽然很惭愧,临走之前还是不忘说:“差不多行了啊!”

伍月笙一挑眉,程元元瞪个眼回去,出门奔帝豪找人撒火去了。

帝豪下午两点多,宿舍里几个工作人员刚起来。程元元骂:一宿一个台都没坐上还他妈挺知道歇逼养眼儿的。

立马有眼尖嘴快的贴上来:“七嫂~~今儿咱家大学生不回来么,你咋这么早就过来了?”

程元元冷眼斜睇:“她是我妈呀,回来还得我在家侍候着?”

马屁没拍中,反被踢个重伤,口鼻蹿血地退去。

萍萍骂:“该!可他妈能不该发洋贱的时候瞎贱了。你们几个也别絮窝了,都他妈几点了,一个个跟待月老婆似的。”

有妖里妖气接话尾的:“萍姐~~咱阿淼真待月子呢,歇着吧,别晚上再让人干漏了。”

那阿淼也当真领情偷懒,叹道:“这年头~~□娘儿们下岗,逼钱难挣啊。”

程元元哭笑不得:“你们就飙吧……”心里也知道这几个妖是看出来自己心情不好,故意在这儿卖傻充愣哄她开心。

萍萍她们是最早来帝豪的一批小姐,最年轻的也都二十好几了,有的嫁了,有的攒点儿钱自己做小买卖。剩下这几个平时花销没度,搭家里的又多,也没攒下钱来,现在到了年老色衰,抢生意比不过十七八的新鲜又嫩。干脆下了台,到问能不能给七嫂打点杂儿管管小姐。程元元丑话说在前,你们带班就带班,别两天半骚劲儿一上来,又跟人滚包间里去了。萍萍说我们有数,给七嫂站一辈子吧台没问题,总不能这身皮卖一辈子吧。话是这么说,有些客人还是点脸儿要。一开始她们还拿自己说的当句话,后来大抵是挡不住钱砸。程元元比她们更有数,只要不出大纰露,她就睁只眼闭只眼。很多原则,从刚和这群货打交道时起她就揣住了。

反正买卖越来越大,她总得有几个信得过的帮手。这几个跟了她这么些年,人品方面先不谈,起码知知底,懂得怎么用。现在招的一些小姑娘,本来就说只站吧台,站着站着,看见别人差不多的都能大把大把进钱,也就都下来捞了。有要卖有要买的,居间抽干股还能嫌钱烫手不成。早些年的污泥里能长出白荷花,现如今的夜总会可走不出清倌人。自甘堕落,谁都没话可说,这种浮华环境,孩子还都小,很容易学坏。

在这方面,程元元就完全不担心伍月笙。从小就比别家孩子见的世面多,人情冷暖门儿着呢。也许某方面来讲很残忍,比方说剥夺了童年本该有的一些天真无知的乐趣。但话说回来,象牙塔里的公主很清纯又怎么样,男人来了她就把辫子放下去,弄出小公主了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儿呢。何况摊上这种家庭了,成长是由不得自己说了算的事。她程元元不是超人,里外就这一双手,抓得这个抓不得那个。不盼着伍月笙出人头地,能顾全自己平平安安长大就行。而伍月笙也确实很懂事,懂事得叫程元元想想都恐慌,她不能阻止女儿机器一般快速接收各种良莠知识,并消化进脑。

不过这并不糟,程元元除了害怕自己有一天会反受女儿的教育之外,对一切感到满意。

可是直到最近,伍月笙上大学了,程元元那一点不太成形的不安渐渐扩大。

没错,这孩子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个儿长高高的,一头漂亮头发,还会化妆挑衣服。又考上了大学,有文化有层次,舍得花钱却不乱花钱。吃亏的事从来不干,惹她的人没一个好下场。方圆百八里,整个立北县,相信在现在学校里,也没人敢犯她。问题就出在这儿。伍月笙好像就没什么朋友,这很不好。女朋友也就罢了,无外乎放假一起逛逛街买买衣服,她程元元自己就可以胜任,但男朋友她就不能担当了。

伍月笙过这个年二十岁,也到谈恋爱的年纪了,怎么没见她跟一个或多个男同学特别亲近呢?纹身店那个小木不算。再说伍月笙跟小木是亲近,却也绝对不是搞对象。这一点她当妈的还是清楚的。

按理说伍月笙要盘儿有盘要条有条,怎么看也不该是没人理的主儿,只有她不理人。程元元正是担心这点,见多识广和看破红尘可是两码事儿。所以特意在伍月笙开学之前做了一番动援:“到了大学,功课就不重要了,多交些朋友,好好玩玩。别光闷头琢磨自己。”

伍月笙答她:“我不愿意搭理他们。”

程元元抽她:“你傲个屁。”

伍月笙哎哎两声:“妈你看阿娇,头烫得跟傻逼似的。”

程元元扭头瞧瞧那新来的小姐:“那就是个傻逼。”烫一大爆炸,客人想亲她都得先给头发按下去。“昨儿电力的那伙人来,她又上去黏乎人家。就找萍萍她几个挠她!”

这种时候,伍月笙得训就训:“你别老向着萍萍她们行不行啊,人小姐还不得挑理?啊,一个月领你那么多工资还抢台。妈不妈姐儿不姐儿的像什么呀。你还跟着煽乎。”

程元元词穷:“唔,客人偏要点她……”

“我听说萍萍进房结帐从来不知道给服务生要小费,这你咋不说说呢?该管的就不管了。”

“真的吗?咋没人跟我说。”程元元转着眼睛,想了一想突然急了:“你赶紧给我找个人嫁了。”这孩子把帝豪的买卖看得太透,她可不想让她接班儿。

伍月笙皮笑:“你都没嫁我急什么?”

程元元更恼:“我起码有你了。”她也知道没能给孩子一个完整的家庭是她的失责,可她非常不高兴伍月笙把单亲这两字做独身的借口。

伍月笙第一次表态:“妈,我不想结婚。”

程元元惊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