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三在人前板着棺材脸,唯有在聂小香面前才有笑容,伸臂将她拉近道:“我谁也不娶。聂沉璧心中已经有个讨人嫌的小混蛋,不论她是否愿意回头,我都愿守着一叶小舟一溪清流等着她。”

聂三稍稍松开手,眼中隐有迟疑犹豫,慢慢道:“小香,我有话要问你。”

聂连环笑得狡狯:“有三哥在,何须**心?我只管病怏怏歪在轮椅上装我的病秧子罢。”说罢,悠悠闲闲喝茶吃糕点,一副置身事外的模样。

解药丸子是隔天柳出云从厨房大灶铁锅底刮了点锅底灰,搀着大拇指甲盖大小一撮泻药和水捏成,大小有如人眼珠,小香当时便拍手笑道:“让这老畜生夜里在茅厕里香个够!”

城东立春茶馆,正午人声喧嚣。

聂连环禁不住冷笑:“三哥以往也没见少杀飞禽走兽,什么时候也有了这慈悲念头?”

聂小香坐在暮色里,喝一口酒,就一口烧**,只觉那**翅膀、**屁股无一寡淡无味,咬了几口便对着大半只焦黄喷香的烧**长吁短叹道:“**啊**,下一世你可千万莫要投胎做人,还是做**好啊。”

他还有一双黑白分明、清透明澈的眼,眨一眨便是狡黠聪慧的神色,聂三看着他,仿佛看到了春光里的那一抹桃红。

傍晚时沈清风便送来新衣,丐帮也是奇怪,污衣派穷得掉渣,净衣派富得冒油,堂主衣物都是缎子裁成,触手光滑柔软;沈清风心细,送来的衣裳是男装,小香在屋里换上了走几步,但觉腰胁领袖各处妥帖合适,也不得不佩服沈清风眼睛尖利、裁缝做工灵巧。

小香也不解释,笑嘻嘻道:“你不让我钓鱼,那我不钓就是啦。”

小香忽然睁眼,右掌中扣着的一把银针送入来人捂住她口鼻的手臂,那人闷哼一声松手,倒纵出去,悄无声息逃了。聂三不在身边,聂小香分外警觉,半年来夜里总留着三分清醒,也是因为再没了可以依靠的人,处处需得小心谨慎。

赵笙歌掌心震得发麻,手一松,小香不由自主扑向剑尖,剑锋冰冷划过,颈间留下寸余长一条伤痕,很快便渗出猩红鲜血,怵目惊心。

那两道冰冷目光扫过来,小香心生警觉,悄悄后退一步,足尖勾起地上松枝握在手中权当兵刃,防止赵笙歌动手时落了下风。眨一眨眼,她又嘻嘻笑道:“什么花花草草,小爷可不认得。”赵笙歌手中除了点着的松枝,并无刀剑,小香却觉得他浑身的肃杀之气足以吓得她屁滚尿流。

红绡悄悄收回指间银针,如丝媚眼眨了眨,蓦地便笑道:“我原想将绣春刀下落着落在你身上,但听你一番话,倒是很有道理,也罢,这劳什子宝刀我也不要了,我这就去将军山将聂沉璧扛下山来,拖回白鹤山去成亲生娃!”

她也顾不得疼,慌忙跳起来左踏回环右踩交替,穿花绕树避开红绡手里的轻纱。红绡见一击不成,手腕陡地一沉,轻纱卷回手臂,含笑间双掌翻飞拍向小香。两人这时靠得十分近,也是小香正巧踏到蝶踪四方步的南方位,一时不及变化,当迎上了红绡的双掌。

毕竟是年少心,小柳见她眉眼舒展,一扫之前萎靡颓然的神色,也就放宽了心,又随口说了几句笑话,匆匆告别了回了镇西土地庙老窝去。

这不啻是一声惊雷炸响在窄□仄的山洞中,小香面色大变,跳起来勉强笑道:“师父,你什么时候也跟王媒婆一样,整天尽说这些胡话!”

聂三眉宇间隐有倦意:“铸剑山庄灭门,总是我聂家贪婪之过,兄长的刀剑,与我的刀剑有何分别?”

小香笑了,脆生生叫了声大哥,苏星海蓦然间像是看到了三月的桃花,嫣然在夜里绽放,忽地腰间一麻,听见她低声道:“苏大哥保重。”

有人记起之前指点小香的俊俏青年,一看榕树下,那孤傲的白衣身影如鬼魅般,也已不知去向。

又见四海客栈里那么多人都是坐着看热闹,似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站出来帮她说句好话,虽然也不是太害怕,心里却是又酸又涩又难受,小声叹气道:“师父啊师父,这世上果然只有你最疼小香。”

于是又命侍女去厨房取了一盘点心果子和几个热馒头包子,李三亲自送到房中,仔细打量各处毫无异常,小香也只坐在桌前埋头啃包子,便宽了心。

那几个大汉没注意到墙角小香这一桌,还在骂骂咧咧口出秽言,另一人狞笑道:“听说聂沉璧身受重伤,这就好比被拔去了利爪尖齿的老虎,不足为患,不足为患呐!”

唐婉吟面皮薄心气傲,恼她重提昨夜之事,短剑出袖冷冷恫吓道:“看在沉璧面上我不和你这个小丫头计较,若是你再出言不逊,我就杀了你。”小香也不理她,大红底绣碧绿蜻蜓的小鞋往树干一踏,借了力翻上树去舒舒服服背靠大树闭了眼打盹。唐婉吟不敢靠近桃树,就远远里在竹林边,一站就是一整个午后。

小香支着脑袋摇头笑笑:“师父早些去,早些回来。”

小香一愣,心中暗暗喜道:师父你恁地小看我聂小香!当下把竹往大青石墙角一靠,揉捏揉捏手腕,嘿嘿笑着扑向聂三,她用上了十分力气,拳拳生风掌掌劈面,正是聂三上月初教她的聂家拳法。

“你也年岁不小了,今晚起就独自睡里屋罢。”聂三说罢,挥了挥袖子慢慢走了出去。

小香不吱声,心里却道:穿得干干净净的还像叫花子么?她原不想擦脸,念及聂三爱干净,也就接过锦帕仔仔细细把脸上的锅底灰都擦掉了,再看那锦帕,雪白中染上大片大片黑云,将上面绣着的几枝桃花都污了,她不好意思地干笑一声道:“这帕子我拿回去洗洗改日还你。”

小香抱着碧绿竹哼了一声道:“我师父可比这人俊俏多了!”小柳忙点头,又补了一句:“聂三师父虽长得俊,但却不如这位公子和气……”

静默中,萧归鸿一语点破:“有人封了你百会门。”

老酒鬼有些得意,喝一口酒说一句:“老头子我帮你解封,你带我一道去吃平江龙凤蟹,如何?”

小香歪着头,微微一笑:“不需要。”

萧归鸿险些像蚱蜢一样从梁上跳起来,眼睛瞪得像凸肚蛤蟆:“不要也得要!”心里不由暗骂楚落雁毁人不倦,将南丐帮弟子一个个教成这副小气模样,着实可恨。

聂小香捧了海碗喝一口酒,往嘴里丢一把花生米,斜眼笑觑他道:“小爷现在有吃有喝,穿好睡好,不想知道从前的事。”

说罢溜下窗台一气喝完碗中老酒,抱着海碗打了个响亮的酒嗝,笑嘻嘻道:“再过两天是初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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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头儿和我一道上路罢。”

萧归鸿花白胡子一抖,乐得蹿下房梁几步到了窗前,却颇腼腆地问:“当真?”

聂小香眨了眨清亮的眼,笑吟吟道:“当真。”

十月初八清早,莫愁湖浮起一具女尸,聂家商号来人辨认,正是聂家侍女。

聂小香正赖在烟雨楼里好吃懒做,斜倚着栏杆朝外一望,眼底带笑神色不变,沈清风却忽地激灵灵打了个寒战。

“沈师兄脸色不大好,昨夜可是往宝笙楼快活去了?”小香嗑着瓜子直笑。

沈清风额上青筋一跳,硬邦邦道:“堂中事务繁杂,属下并无空闲时间打发。”说罢,手指用力,手下算盘拨得更响,仿佛算盘珠子就是聂小香,横竖横竖上下上下,狠狠折磨敲打。

聂小香接着毕剥毕剥嗑瓜子,瘦小身子蜷在栏杆旁仿佛一只小虎,虽然年幼,利爪却已隐隐藏在指掌间。

柳出云忽地急匆匆上楼来,低声说了几句,小香挑眉:“果然是她。”

死者是聂家商号开张吉日缝制绣球的侍女,聂小香还记得她柔弱温婉的模样,一双美丽的杏眼里含着泪,泪光就像这深秋清早跳跃在湖面上的点点金光,十分美丽,也十分不可捉。

沈清风明知故问:“堂主可要下去一看?”

聂小香心里烦躁,却笑嘻嘻道:“有好戏看自然是要去的。”顺手将瓜子壳随意往湖面上一抛,轻巧地跳下围栏下楼去凑热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