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三握住聂小香单薄的肩,笔直地望入她黑白分明的眼里:“若是你不愿意取回绣春刀,我不会勉强你。”

聂连环坐在花厅内喝茶,真心赞道:“三哥好本事。”

今夜的宝笙楼灯火通明热闹异常,楼前十数个官差捕快,沉着脸指点吆喝,小香晃到楼下便被拦住,一问才知道楼里出了命案,死的正是和她约了在此做交易的娄三爷。

“堂主,擦擦汗。”打遍七星堂无敌手递来雪白汗巾,一张脸笑成了扁菊花。

明月照流年,眨眼挥去岁月,聂连环独自一人撑起聂家,心中柔软尽付沧桑,聂三入目花红耳闻鸟鸣,桃花溪边褪去狠戾,心中唯有清风明月,襟又比年少时开阔不知几许。

他一笑,目中带着狡黠,唐婉吟顿时想起小香,不由面色一冷露出厌恶之色:“连环,你笑起来像极了聂小香。”

聂连环虽然是一株病秧子,心思却是七窍玲珑、明机警,聂家兄弟四人,大哥二哥常以欺凌他为乐,唯独三哥聂沉璧待他真心的好。

“偌大个江湖,虽然人心叵测,但谁也不信岂不无趣?”小香盘腿坐在太师椅上,笑得毫无心机,沈清风却激灵灵打了个寒战,果然听见她又托腮嘻嘻笑了:“沈师兄想绊我只管放马过来,我也正好玩玩手段练练拳脚。”

有几个爱拍沈清风马屁的七星堂弟子悄悄便去报信,如此这般说罢,谄媚地笑道:“大师兄有师父撑腰,功夫又好,就是今后堂主换人,也轮不到这脏兮兮的小叫花子,师叔再宠着她也没用。”

傍晚时,两人不屑和七星堂那几个小败类一桌吃饭,一道捧了饭碗蹲到荷池边对着满池子的冰块还觉得畅快些,在冷风嗖嗖中吸溜着鼻涕胡乱扒完饭菜,一面嘲笑对方冻得通红的鼻尖,一面溜回各自房里去。

不等两人近身,小香倒纵出三四丈远,伸手往颈子里一,触手湿热粘稠,她怔了怔,浑然不在意地将满手的血往破烂衣袖上一抹,垂下眼淡淡笑道:“赵大哥你不要再逼我师父啦,他说了不和你比,你就是拿剑把他戳成马蜂窝他都不会改口。”

“是你!”小香吓出满身冷汗,顿时感觉如同死里逃生,无比庆幸又暗暗唾弃自己胆小丢人。

乌溜溜的黑眼珠一转,立即想出个黑心坏主意,她嘿嘿笑着神秘道:“仙女姐姐你这算盘打错啦,我师父其实不喜欢女人,他喜欢的是男人,还是镇上杀猪的仇三麻子那样的鲁大汉!”说罢,在心中默念三遍师父饶我狗命。

风吹树动,碧叶婆娑,就是没有人出声,红绡咦一声,仔细看那杉树随风摇曳,密密枝叶里确实没有人影,稍一思量,便又娇媚地掩唇笑道:“小姑娘,你若是不现身,我就走啦,明早你若是往将军山扑了个空,可不要怪我没有告诉你。”转身作势便要走,火红轻纱就地一旋,漾出一朵妖娆大花。

天气晴好,月夜也就显得十分的舒朗明净;春末四月的夜里,风稍稍带了些热气,也不再贴着地面吹过,反倒像是清晨初起的百灵鸟,打半空里悠悠地过去,越显懒散温吞。

聂三见她眼珠子乌溜溜地转着,一会儿傻笑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叹气,模样娇俏可掬,不由微微一怔,许久后,寒冰似的眼中涌起大片翳,像是做出了某个决定,慢慢对小香道:“星罗流转运调周身之气,贯通奇经八脉,以气护体御气伤人,委实霸道至极,如若不是命攸关,不得随意使用。”

聂三却是不做声,默然片刻,寒星般的眼中悄悄浮上几许温柔,又道:“旁人要砍要杀,我并不在意,只是花家的这柄绣春刀,我不容许它再落入别人手里。”

小香脸色更白,摇摇晃晃站起来拍了拍面颊,朝苏星海道:“苏堂主我到外头走走,头昏得厉害。”又嘻嘻笑道:“要是怕我跑了,你跟着我就是了。”

晚春的旷野,碧草如茵,遍地盛放星星点点的小花,就好像竹屋旁的大片草地一般美丽;温暖的风掠过耳边,就好像师父难得的温和嗓音,他说,小香,我再教你一套穿云剑法,若是今后师父不在你身边,多些本事防身也好。

堂中有人忍不住扑哧一声笑起来,海沙帮众人回头瞪一眼,里面又安静了。

“追!”四人跃出屋子,翻身跃上房顶往四方追去。

这天晌午的时候到了个热闹的城镇,马车进城,照旧是找了一家干净的客栈坐下用饭,过不多时,客栈前一阵喧闹,大摇大摆进来几个高壮虬髯的莽大汉,坐下喝了几杯酒便开始污言秽语,小香听了暗自咋舌,这才知道桃花镇与安宁县的叫花子们平日里都能算得上文雅斯文了,要论俗龌龊,绝对是这几个大汉占上风。

“小香。”聂三在树下轻声唤道,“睡醒了就下来。”

一朵桃花,一枚果子,聂三曾经这样教过她,也是她小时候顽皮,见着桃花嫣红美丽,常去林子里攀折花枝,聂三便冷冷道:“多采一朵桃花,你便少吃一枚果子。”从此她便再也不去折花。谁料昨夜唐家悍妇一剑砍下这许多花来,她看着心都要痛死了。

小香大惊,哎呀一声往后跳一步慌忙就逃,心里暗暗叫苦。论轻功,她的蝶穿花也还欠了火候,论拳脚功夫,她连聂三的衣角都沾不上,眼下唯有全力逃跑为上。在练武这方面,聂三从不心慈手软,说打就打,说要罚必定会罚,小香不敢奢望他是说笑,拼了命掉头就绕着院子满院逃窜。

聂小香十二岁前与聂三共卧一榻,忽有一天聂三提早从义庄回来,往竹林去砍了竹子回小院中劈劈砍砍,打了一张竹榻放在屋角,当夜便赶了小香去睡竹榻;小香不甘不愿地睡到半夜,悄悄爬回聂三身旁,聂三不得已翻身下榻,在地上睡了一宿,从此后她便老老实实独睡屋角竹榻,但从前好歹聂三和她同在一个屋中,听惯了师父轻微绵长的吐息,今晚独自一人,小香心里有些空落落的,翻来覆去很久也睡不着,好容易到天将明时才疲倦地合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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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香清楚师父的冷淡子,虽不反驳,却还是朝窗内偷看了一眼,正好那黑衣青年抬头朝外望过来,她一瞪眼,嗖的拉着小柳飞快地闪到一旁去,小柳好奇道:“小香,怎么了?”“客栈里头坐着的是七星堂堂主苏星海!”

聂家大手笔,竹笠是紫竹篾片编就,系带两尺用缎子裁成。

小香稍一盘算,神情震惊:“换了几两酒?”

萧归鸿接着腼腆道:“一斤。”

小香劈手夺过酒葫芦一摇,只剩一口酒,哗啦啦在葫芦底响。原来丐帮北长老是个酒鬼。

老眼昏花的酒鬼却忽地正色道:“小娃娃,你中毒不浅。”

小香镇定异常,笑道:“老头儿说疯话。”

萧归鸿嘿嘿一笑,**爪枯枝般的手扣住聂小香右腕,翻转过来,指尖顺手三经从下而上一抹,小香忽地嗷一声叫唤,但觉左手臂一阵发麻,皮肤经脉的颜色却是如常,毫无异象。

“毒素自手太、手少、手阙往上,不出七天直入奇经八脉,你就死得快了。”萧归鸿松手道。

聂小香心里咯噔一声,知道他所说不假,一连三天练剑时,每每运气便觉右臂刺痛发麻,原以为是星罗流转反噬之力,也就没有在意。但见萧归鸿眯着眼嘿嘿直笑,神色得意有成竹,仿佛就等着她扑上去求他老人家搭救,聂小香倔脾气,最不喜欢向人低头,偏就不做声,沉默片刻忽地嘻嘻笑道:“老头儿好不害臊,大把年纪还来骗我这小娃娃。”

又假装大度道:“哎呀,不好意思白吃白喝便直说嘛,偏要装神弄鬼扮土郎中。”

萧归鸿顿时吹胡子瞪眼,酒葫芦往桌上一放:“我萧老鬼要是骗你,咒我下辈子没得酒喝!”当下便撸起袖管道:“来来来,我给你拔毒。”

沈清风愣在当场,心道:这么蠢的脑袋瓜子,怎么就能与我师父楚落雁并称南北长老?不免百思不得其解。

聂小香也没料到萧归鸿上钩这般容易,眼珠子也险些落了一地,却听老酒鬼冷哼一声道:“这是白鹤山秋老鬼的七心香,你这小娃娃怎会得罪白鹤山?”

一面念叨一面瞪了沈清风一眼:“楚落鸟的徒孙就是蠢笨,还不去准备刀片伤药!”

沈清风也不爽,挥袖出门去取来一柄两指宽篾刀,一瓶止血散候着。

白鹤山尊主秋望水的七心香种随便,随阳便阳,附在小香经脉中,便沿着手三蔓延,萧归鸿以风雷指一连封住小香手足十二经脉,自手阙经往下逼毒,风雷指力刚正纯厚,恰与手三相合,一炷香功夫,毒血退至手太,萧归鸿手起刀落划开小香腕间皮肤,逼出毒血。

裹好腕上伤口,小香龇牙咧嘴嗷嗷叫道:“小爷和白鹤山无冤无仇……”忽地脑中灵光一闪,记起那天塔尖绣球上的绣花针,又嗷地一声将白鹤山上上下下老老少少都问候了七八遍。

萧归鸿喝干酒葫芦里最后一口烈酒,又对抱着手腕满地蹦跶的聂小香狐疑道:“你这娃娃究竟是什么身份?白鹤山要害你也罢,为何你百会也会被封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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