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鸾看她,只觉不知何时,水巧透彻的眸子中竟多了一份难以言语的沉稳之色,她肯这般不顾性命迁就自己的任性,确然是全心全意跟着自己的。即便不为自己,也不能牵累了水巧。青鸾郑重点了点头,那女子却已温润地为她推开了房门。

她这般脚步跌宕地回了华薇宫,屏退一切下人,身边便只留下水巧与苏鄂服侍。直到坐在软榻之上,才现连中衣都已被汗水浸透。虽是如此,身上却尽是寒气,手扶着木案竟有几分颤抖。他人不知青鸾出了什么变故,只敢在门外候着,整整一个下午那女子滴水未进,午膳都未曾传入便命人退了下去。

昭贵嫔亦是诧异,只道:“妹妹何出此言。”

那一刻,天子苦笑,竟不知该欣慰还是难过。自继位到现在,弹指数年,然每每想起,便恍如隔世一般,让他心神俱疲。“朕乏了,你下去吧。”

“朕之前总怕你接受不了朕,如今是真心高兴。”

她一日日受宠,身板却愈见消瘦。在御前走的勤了,便总能不经意地听到裕臣许多消息——他赴往两江一带处理水灾一事,在途中高热不退。亦或远在南方的一举一动,她总能听说。日子忽然就娴静下来,春暖花开,青鸾便终日倚在园中看花。除去每日与贤妃,皇后打打交道,她几乎淡忘了今昔何年。甫一转身,已是二月芳菲。

“苏鄂,你且去叫水巧进来,有几句话我还是要叮嘱过才能放心。”

“你也认为,一切都是朕的错?”

“嫔妾代兰贵人向皇上请罪。姐姐方才说这宫中乃是下贱之人所居,实属无心之过,望皇上宽恕。”

那内监暗暗垂下头去,青鸾素来不与人为难,然而今日这般执拗,他也进退两难。兰贵人见自己威严扫地,皇上又圣驾将至,不由得心急起来,伸手便相向那日一样来推搡青鸾。只是她手尚未触及,便被青鸾清脆的一巴掌打落。兰贵人吃痛,不可置信地望着面前之人,一边已恨恨道:“你当着颐玺殿是什么贱胚子都能……”

“你没有想对我说的么。”

天子眼中的惊讶转瞬即逝,大笑道:“裕臣愈得不像话了,逃了朕的宴,又来抢别人的风头。”

皇后落座后,天子便将手掌轻覆于她柔荑之上。女子目色微惊,随即双颊绯红。

“且看着吧。”青鸾也不恼怒,只淡淡道,“信妃那事她便脱不了关系,怕早就是宸妃的人了。我们不必去招惹她,作茧自缚必落不得好下场。”

白羽经这一叱忙垂下头去,口中赔不是道:“姑姑饶恕奴婢无心之过。我们几人向来是不被允许做这等细活的,着实是因为水巧姑娘不在才……”

忽听得一声慨叹,但见一美人云髻高盘,柳眉如鬓。双颊一点粉红,着一件玫瑰红缎子水钻棉袄,绣了繁复的水波纹,此时从梅间踱步而出,举手投足间皆带着贵人般的优雅,便知是昭贵嫔无疑。华薇宫除信妃外,原是以她为大的。之前也曾在宴上见过她几次,身边围着兰贵人一干妃嫔,总是听她们吵吵闹闹,昭贵嫔却始终一副讳莫如深的模样。

她想不明白。

苏鄂屈膝,跪在新常在面前字字句句郑重道:“奴婢向湘常在道贺,常在吉祥安康。”

天子一声低喝,众人皆是匍匐一颤。青鸾迎着他盛怒的目光静静屈膝,再不言语。

苏鄂见她闭口不言,只当是自己说错了话,刚要开口,门却被忽然打开。还不及他人询问,白羽已提了裙摆入门,见几人都在先是一怔,旋即笑道:“小主,来了。”

但总有什么变了。

“就算那孽障真的生了下来,你以为这个以人命换来的皇子真的能存活下去么。”太后见他驻足,便知自己的话已起了作用,“你想让自己皇儿,自己心爱的女子被千夫所指的话,就踏着这些侍卫的尸体杀出去。”

“你可知道哀家为何断了粮草么,就是因为那里多拖一时,我朝便多折耗一分,倒不如结束,重整旗鼓,等国力强盛之时再报今日之仇。”

她也不回绝,只是笑着吻上他的脖颈,却忽然看到地面上那一团皱巴巴的文书。皇帝还反应不及拦住她,女子已拾起文书将内容看得一清二楚。一身龙袍,眉目俊朗的少年如同做错了事的孩子,脸上竟呈现出窘迫之色,试探道:“其实……朕不想让你知道这些事的。”

“贼虽死,乱党难除。这后宫之中尚有妖妃,叫本王如何心安!”

身边的邢嫣见此,正疑心自己被方才一眼吓出了幻觉,那白衣已从荣告退,转身出了福寿宫。

他人见状立刻上前搀扶,无奈那元臣膝下似有千斤重。有好事者便偷偷向那赤色信函上瞥了一眼,顿时也呆若木鸡——匈奴连攻下五座城池,裕臣十万大军近乎折卒殆尽,而就是在这几近全军覆没之际,竟有人断了前线的军粮,这剩下的三千人已是死士,空腹与裕臣王爷并肩血战了一天一夜。

那峻拔的身影刚一踏入殿门,众人便忙不迭地盈盈下拜。然而此时此刻,少年眼中哪容得下旁人,连太后都未拂一眼便径直走到梨花椅前,将虚弱的女子拦腰抱起,呢喃道:“阿瑾,朕来了。”

“这大地回春,万物向荣,天下太平,难道不是喜事?”邢昭仪接了话茬便滔滔不绝道,“太后您婆慈子孝,其乐融融,不又是喜事一桩么。”

他,太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