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阳宫的守卫全部撤了,只剩下几个老宫人坐在树荫里纳凉。

人生至此,大喜不过如此,大悲亦不过如此。

他给了窦氏中宫之荣耀,给了她的儿子储君之尊贵,但窦氏谋划大邺帝业的野心仍阻止不了。

她这个时候,是应该听他的解释,可她一个人安稳了,那云贵和两江之地那么多身陷囹圄的无辜百姓呢?也不必说得多么伟大,什么天下兴亡匹夫有责,她想,她做不到像那些穿越前辈一样干一番宏图伟业,她总也不能自私到因为自己那可要可不要的一个解释而让很多孩子没了父亲,很多父亲没了孩子。

不过这话说的,他自己个心里面也不好受。

蘅言笑笑,拿起面前的缎子比划尺寸,“我是在掖庭局里干下等活的,哪儿有那福气见万岁爷?”

蘅言到尘心堂的时候,庄太妃刚沐浴完,换了身家常的暗红色遍地洒金立领春衣,歪靠在罗汉床上听小曲儿。

她叹了口气,怅然道:“可怜奴婢腹中孩儿,一出生就失了宠。”

蘅言苦笑一声,过去将他手里倒拿的折子给放到书案上:“该歇着了。”

她挥手止了通传的小苏拉,悄步走了进去。

皇帝将画捡了起来,仔细擦去几乎不存在的尘土,又小心放到盒子里,盖好,齐整的放到一边儿。

玉滟的话就像是寒冬腊月里的一盆子冰水,从头到脚的泼下来,直泼得皇后浑身哆嗦。不说秦蘅言,宫里面儿的这群女人就够她受的啦!她这会儿才恍然明白过来,就是没有萧朝歌,没有秦蘅言,不也是得同那群女人一同争万岁爷么?她从前觉得自己是皇后,是大邺的国母,是万岁爷的发妻,宫里面儿的那群女人再怎么折腾,还能蹦跶到她头上去?不说太子是她儿子了,就凭窦家在朝中的权势,皇帝也不敢废了她这个皇后!

高玉带着侍膳小太监进去,瞧见皇帝正伏案作画,蘅言陪在一旁研磨。倒是不知道在画些什么,君王面带笑意,哪儿就像憋了一肚子火的样子?

皇后召见秦姮妩,许秦姮妩宝亲王王妃之位。这一来,秦姮妩便同意帮皇后在秦蘅言的汤里面做些小手脚。

蘅言也是个倔脾气。

“可不,”太皇太后在她耳边嘀咕:“还不止如此呢——他回了王府去拜见他皇妣,瞧见他皇妣跟前儿跟了个年约十四五的妙龄女子,就朝她皇妣说道‘母亲什么时候又买了个贴身丫鬟’,这当场就把温慧给说哭了。”

哪怕是太皇太后,那么聪明的老太太,也迷糊了:“怎么还有夫人的说法?”老太太琢磨了会儿,又问道:“可说了赏什么封号?”

皇帝抱着她,含了她的小小耳珠在口,轻吮浅舐。听她呼吸变得急促,又吻在她眼睑上,就像是蜻蜓沾水般轻轻触过,惊得她心肝儿都在颤。

蘅言轻笑了一声,没答话。

皇帝好像没听见她这话,仍旧瞧着她胸前那密密匝匝的齿痕,心疼不已:“朕觉得这样子,得挺疼的吧?”

这姑娘可真够伶牙俐齿的,你要是耐着性子就这么跟她说下去,估摸着今儿晚上什么也不用做了。皇帝懒得同她废话,决定直接付诸于实际行动。真可谓是说得再多不如干上一件实事儿。管她有多少怨言呢,先吃了再一一解释。

他却忽然重重的摁了一下,蘅言控制不住自己,娇吟出声,不肖一会儿,已是香汗淋漓。

皇帝疑惑的问蘅言:“朕不记得你有个鸳鸯戏水的红肚兜?”

一个小丫头片子,还能闹出什么幺蛾子来!

皇帝倒也没什么太大的情绪变化,只朝蘅言摆了摆手接过茶盏品了一口,又问她:“你这是做什么?”

她琢磨着,万岁爷如今不过是没得到她才对她这么上心,等到得到了,还不是像破抹布一样的扔掉?她自己有几斤几两还是有点子觉悟的:一不貌赛西施,二不才比易安,三又不温柔贤惠,放着才貌双全的秦姮妩温柔贤惠的皇后不喜欢,皇帝岂会就对她有了真心?自古帝王多薄情,她这倦怠性子,还是留着出宫相夫教子吧。

皇后赏了位子,让上了茶点,众人轮番表示了对蘅言“失宠”的慰问后,那边就传了萧朝歌觐见。

“朕目前用小言用的挺顺手的,冷不丁的换个人有点子不习惯,孙儿向来是个念旧的人,曾对朝歌还有着几分‘情义’,如今让朝歌在朕跟前儿伺候,委实是说不过去。”

蘅言端着茶盘子进去了,才将转过廊子,就听见正殿里头一阵又一阵的笑语。其中隐隐约约还有萧朝歌似是喜极而哭的啜泣声。

这边蘅言刚将皇帝的床铺收拾齐整,就见皇帝散着发过来了,背着手,慢悠悠踱着步子,脸上一副沉思的模样。蘅言没敢答话,低眉顺眼的侯在一旁。

她自嘲道:秦蘅言,你真是个没用的人,怎么就动心了呢!

月灵惊了一晃子,忙不迭的转身,死命压下不甘心,屈膝行了大礼:“哟,言姑姑怎么有空来奴婢这腌臜地儿了?这儿地不干净,没的脏了姑姑的五福捧寿鞋,奴婢可是担待不起。”

蘅言“哦”了一声:“奴婢只是好奇,万岁爷是万金之躯,想要哪个女人不能要?何苦为了个前朝公主同自己个亲兄弟闹僵的?”

蘅言傍晚谢了恩用过饭后,在屋子里散了会儿步,就直接歪在床上睡了。腰臀处的伤势还没好,穿着衣服摩擦着,疼得厉害。她便脱了个精光歇着。

“皇后?”姮妩见她趴着难受,扔了个抱枕给她,让她垫在身子下,继续问她:“皇后是万岁爷的发妻,万岁爷哪怕再不喜欢她,不还得念着旧情么——还有太子,甭给我说,你想连太子也……”

她急得直哭:“万岁爷,奴婢以后一定好好听话,万岁爷让奴婢做什么奴婢就做什么,哪怕是要了奴婢这条小命,奴婢也绝不眨眼,只求万岁爷饶了奴婢吧,没的让主子娘娘知道了,奴婢又得一顿好打。”她见皇帝没什么反应,好心劝他:“主子爷您想想在京郊别院的朝歌姑娘,还有绛珠

蘅言疼得实在是厉害,哪怕是咬着唇掐着手心保持清醒也没太大用处,还没到寿康宫的大门,就已经昏睡过去了。到了正殿里,崔吉祥轻声喊她,她觉

常满寿这才是放下了心,上次二十个皮笊篱,这次半年月例,越来越轻了,可见言姑娘在万岁爷心里面儿的分量那是越发的重了。真是个有福的好姑娘,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如今受的苦难,日后定会百倍千倍偿回来!

“这事儿是大事儿,本宫也做不了主,只好告诉老祖宗了。先将她交给慎刑司去!”

蘅言“呵呵”笑了几声:“小主多虑了,万岁爷要是不宠你,怎么会赐你名儿里的‘姮’字为封号?要知道,女儿家的闺名最忌讳外人知道的。”

“那就是说,万岁爷喜欢萧朝歌了?”

凸(゜皿゜メ)靠!蛇精病啊!蘅言十分不满!

“嗻!”常满寿响亮的答了话,赶紧跑了出去。

“朕先将宫里的事处理好,再把你接回去。”

皇帝几乎被她气出内伤,再次瞪瞪眼:“你要是不在,药就拿不回去?朕怎么不知道你在寿康宫里这么重要了?”

宝亲王才没她想这么多,伸腿一脚直接踢到了她胸口。那一脚,说重不重,因为踢不死人。说轻也不轻,因为直接踢得蘅言趴在了地上。

蘅言坐在他身边,端着大茶碗,边喝边同他唠嗑:“福叔,明儿个是我来寿康宫后第一次家宴,老祖宗又点名要我伺候着,你给我讲讲哪里需要注意吧。”

蘅言自是不知道这么一会子,太皇太后和皇后早已经肚子里思量千万遍了,她只能期盼着皇帝赶紧发话赦免她这受刑一般的不自在。

老太太这才在他和皇后的搀扶下,又坐在了上座,皱着眉问皇帝:“你不嫌弃老婆子多管闲事?”

皇后轻咳了一声:“姮嫔昨儿晚上侍寝,这会子身子不大舒服,已经告了假了。”

太皇太后不满的嘟着嘴:“咱们言丫头聪明,问的再多也能一一回答了,你可别替她打掩护,没的埋没了她呢。”

皇帝看了她一眼后,抱着蘅言出了偏殿。

姮妩身子瞬间软了下来。

那一眼,就像是能将她推往地狱的利剑一般,几乎能将她一点一点的凌迟了。

既入地狱,又何惧生死?

恩宠既得不到——她望着手腕上湛绿青碧的凤求凰镯子——那她便要这世间女子至尊之位。

用过晚膳后,姮妩略略拾掇一番,带着侍婢前往建章宫,求见皇帝和那位夫人。

蘅言刚从阵痛中醒过来,这会儿正靠在凉塌上歇着,皇帝在无倦斋里批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