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几乎被她气笑了,说了这么多,相处这么久,这个傻姑娘就是不信他:“没人要你,朕要你!小言,你心里面儿到底在想什么?你在害怕什么?你竟从未相信过朕么?”

皇帝是彻底死了心,命众人再不准提宝亲王这个人。

她的谋划里,有宝亲王,有皇帝,有皇后,有太皇太后,有后妃——唯独没有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秦蘅言。

倒是不知道建章宫的司衾姑姑什么时候又干上了给皇后扶轿子的差事儿。她朝皇后解释道:“想是言姑姑有意再寻下家了。”

蘅言注意到他口口声声称呼的都是长公主,好奇心又重了点儿:“万岁爷好像对长公主颇为敬重,这有点儿说不过去啊——”

玉莹“呀”了一声:“……可这真是苦了小主了,亏得小主处处为言姑姑着想,她还处处挤兑你,可真是……”

蘅言将常满寿往外推:“谙达这话就不对了,人家朝歌姑娘伺候得好好的,我腆着一张脸往前凑,这不白白惹万岁爷闹心么?谙达要真是为主子爷好,倒不如多捂着点儿朝歌姑娘,瞧瞧她平时的吃穿用度可委屈了不?一个人呆在稍间儿里寂寞不?要不要给拨个使唤的小宫女伺候着?还有啊,”蘅言小声嘀咕道:“她在御前行走的时候,万不能让她拿尖锐的物什,平时不小心碰碎了的杯杯盏盏的,赶紧的让人给收拾了……”

瞧瞧这话说的,多么感人肺腑呀!要不是知道萧朝歌打的什么心思,蘅言早被感动的稀里哗啦了。她背地里朝秦姮妩伸出右手,比划了个托着茶杯的姿势。

蘅言长叹一口气,拍着胸口长呼“奴婢这就放心了”。

当然准备茶点这事儿虽是吩咐常满寿去办,但真正办事儿的,却有他人,常满寿只需动动嘴皮子就成,完事儿了又在体顺堂门口站着了。

“奴婢求万岁爷给奴婢个恩典,让奴婢回掖庭局里吧。”

丹雎前儿个托人给蘅言传了话,想着她是御前的人,办起事儿来总是要方便些的,问问她能不能往太医院里传个话,不说请个太医瞧了,就是请个抓药的小苏拉去瞧瞧,那也是极好的呀!

她回稍间里梳洗了一遍,又来无倦斋,皇帝正在门口等着。蘅言忙疾走几步,揖手立在皇帝身侧,恭敬的候着皇帝的吩咐。

皇帝进了稍间,掀了莲青色的暗纹锦帐进去。稍间里点着安神的沉水香,有点子幽寂。皇帝不大耐烦这个气味,自打进了门就满脸不悦。

蘅言“哎”了一声,就知道她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子。要是她知道皇帝赐她“姮”字,不过是为了折辱她,依照秦姮妩这种为爱情可飞蛾扑火,宁折不屈的刚烈,死也不愿生下皇帝的孩子!

蘅言是个有贼心不服没贼胆抗旨的主,见皇帝冷了脸,马上就蔫了,像是被烈日晒的没水分的玉米叶子,耷拉着头,唯唯诺诺的趴好了身子——但最后还是挣扎着反抗一下:“奴婢低微卑贱,实在不敢劳烦万岁爷动手,没的折了阳寿,就不大好了,奴婢还想好好看看万岁爷治下的盛世河山呢!”

皇帝闲闲的坐着。

留常满寿一个人在皇帝跟前儿了,他却突然怯了场!刚才是有庄亲王在,他仗着胆子扯了一通,这会子庄亲王走了,他就傻眼了。细细琢磨起来,他刚才那番话可是实打实的“大不敬”,较起真来,那可是直接砍脑袋的!常满寿跪在地上一个头两个大,也不知道是该继续装傻充愣还是赶紧承认错误。

“回无倦斋跪着去,今儿早朝不用你伺候了。”

这话说的,都到这时候了,还想着别人呐!怪不得崔那老东西下午巴巴的到建章宫来,千叮咛万嘱咐的说要回护着这姑娘,真是个善心的实在姑娘。可万岁爷呢,心里对自己个老婆和祖母有怨没地儿发,就发到这姑娘身上来了,这不作孽么!多好的一姑娘,正是被捧在手心儿里当宝疼的年纪,怎就遭这罪呢!

“呵!”皇帝抬眼皮子瞧她一眼:“胆儿不小啊,都学会蹬鼻子上脸了。”

皇帝弄了个目瞪口呆,想好的一套说辞用不上了!可也不能这么简单就放过她了呀?敢在佛堂里犯迷糊,那是大不敬,对南海观世音的不尊敬,那是大罪,杀头都不为过。皇帝咳了两声,敛了神色,沉稳着声儿,那盘踞帝座接受万民朝拜的帝王肃杀之气就显现出来了:“在佛堂里睡觉,秦蘅言,你胆子不小啊?”

蘅言又朝太皇太后拜了拜,便躬身退了出去,去咸若馆的佛堂里跪着去了。

圆脸妇人啧啧叹道:“不愧是大宅门里调\教出来的丫鬟,这规矩就是严。”

那马车正巧在她不远处停下,她忙跪下请安:“奴婢给万……”

又复不了国,又复活不了她爹娘——女神的心思真难猜。

难,“老祖宗,请恕奴婢无罪。”

是以,老太太别有用意的瞧了蘅言一眼。

皇帝端起翡翠碗,瞧都没瞧,只觉得那紫色的甜汤看着挺不错,闻起来就过于腻味了,想必吃起来也应该不怎样。再者,他素来认为男儿最好少吃点甜食,没的如同那妇人一般优柔寡断、拖拖拉拉。

“子詹才不过十岁的孩子,”太皇太后嘟着嘴,不大乐意:“皇帝也真是狠得下心。”

寿康宫在内廷西苑,是个单独的宫殿群,专门劈出来作为先帝的寡居嫔妃居住的地。而寿康宫的正殿寿康殿则历来是皇太后居住的地。万岁爷生母早逝,先帝爷的嫔妃就只留了个庄太妃,如今跟着自家儿子庄亲王住在宫外,所以现下整个寿康宫统满太皇太后一个主子。

这是开天辟地第一次,明自忠也丈二和尚摸不着头:“昨儿晚上就传了一次了,约莫着

是过了三更鼓的时候传的,这才卯时三刻,就又传了一次。老哥子,”明自忠俯在吴进忠身边儿低笑道:“这是哪位主子侍寝的,可真够得宠的哟。”

吴进忠皱了眉。

打二月二往后,万岁爷从没翻过牌子。

就二月二那晚上,传了姮贵嫔,也是匆匆完事儿就让送回去了。

还能有哪个主子这么得宠,让万岁爷连早朝都误了?

吴进忠无意识的往体顺堂走,迎头碰上自己的徒弟赵牧。赵牧管敬事房,吴进忠已经走过去了,又折身回来,叫他:“昨儿个万岁爷翻了谁的牌子?”

赵牧摸摸头,又摸摸吴进忠的额头,嘟囔着:“不发烧啊……师父您这是魔怔了?不是二月二后传了张太医,张太医说万岁爷圣体违和,尽量不要行敦伦之事么?”

的确是。

二月二那天晚上召姮贵嫔侍寝匆匆结束,二月初三,就召了张太医问诊,随即就传出万岁爷圣体违和,国事操劳过甚,伤了身子,近期尽量不要行敦伦的话出来。这不,皇后知晓后,立马知会了敬事房,让将各宫主子和小主的绿头牌给撤了下来。

这么说,昨儿晚上并没有翻牌子。

那——

吴进忠想起一个人,冷不丁的,打了个冷战。

这可真是作孽不是!人家姐姐昨儿晚上才传了有龙种的消息,这就要了人家清白的身子。要就要了,万岁爷天底下最大,想要哪个女人那不是一句话的事儿?可关键是,人家姑娘第一次,这——听明自忠这话,可是实打实的折腾了一夜,也不知道怜惜着点儿人家姑娘!

想着万岁爷这急急忙忙的就要了人家姑娘,八成是昨儿晚上被皇后激得了。皇后主子倒也真是沉不住气,才听说绛珠殿的姮贵嫔小主有了龙种,加上万岁爷又派了太子爷前往南边儿去,这事儿搅合到一块儿,她就自乱阵脚了!

这事儿吧,姮贵嫔有孕,还没传到万岁爷耳朵里呢,皇后在那儿乱什么?

吴进忠满腹牢骚的到了体顺堂门口儿,侧耳听了会儿里面的动静,轻轻叩了几下门窗,听见皇帝哑着嗓子道了声“知道了”,吴进忠才定下心来。

半晌,皇帝终于神清气爽的出来了。

吴进忠猫着腰听吩咐。

皇帝负手站在穿堂前的廊子里,望着东方的鱼肚白。初升的金乌给东边儿的那层云彩镀上暗黄色的金边儿,天际湛蓝透彻,亮堂堂的,就像皇帝这会儿的心情。再有个娃,那可真是老婆孩子热炕头了,这辈子,也就圆满了。

皇帝静了会儿,道:“往寿康宫里传个话儿,今儿晚上朕带小言去陪老祖宗用个家常饭。”又停了停,说道:“你在这儿候着,一会儿夫人醒了,她想吃什么,让御膳房备着些。今儿个前朝事儿太多,朕估摸着得过了午时才能回来。”

吴进忠擦了把汗,惴惴不安的问了句:“哪位夫人?”

皇帝掩唇咳了声,又朝里间的方向瞧了眼:“是小言。昨儿晚上,朕临幸了她。”

吴进忠更加不解了:“这宫妃的位分,从最末等的才人美人,往上依次是贵人、嫔、贵嫔、妃、贵妃、皇贵妃、皇后,怎么又多了个夫人的位子?”

皇帝轻笑了一声:“那是大邺的后妃,不是朕的妻子。夏侯澜珽的妻子,只能称是夏侯夫人。”

吴进忠肃了一肃,知道这位主儿这是认真了,忙道:“奴才懂了,万岁爷放心,奴才知道该怎么安排。”见皇帝微露笑意,便又擦了把汗,回道:“万岁爷,昨儿晚上绛珠殿的姮贵嫔小主传了太医,说是有了一个月的身子了。”

皇帝猝然变了脸色,“姮贵嫔?不是每次侍寝后都——”

吴进忠道是:“不过自打言姑姑——不,夫人到建章宫的第二天,万岁爷翻了小主的牌子,侍寝后万岁爷没传话出来,夫人就让留了。打那儿以后,奴才见万岁爷一直也未曾传出过什么话,所以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