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看到他,珍珠很容易错乱,特别是前一刻还听他高谈阔论罗素、尼采,下一刻又听他兴会淋漓讨论互联网上的娱乐八卦时;白天见他聚精会神摆弄比化学仪器复杂的老式咖啡机制作意式蒸馏咖啡,晚上又见他站在屋后停车场认认真真打太极拳时;头天傍晚见他衣冠齐楚去赴豪门盛宴,第二天上午又见他穿着家常针织衫在小镇广场与老头子们下围棋,脚边还摆着一篮替佳音捎回来的碧绿小葱时。

一切脑残的必要条件他都具备,比如脑残迷恋名牌,他也爱名牌,不过嫌1v太土,迪奥太gay,要买只买爱马仕,爱马仕衬衫、爱马仕领带、爱马仕长裤、爱马仕箱包、爱马仕手帕、爱马仕笔记本、爱马仕钥匙链、爱马仕……,他就这样年年岁岁爱马仕,不惜月光将自己搞成传说中的爱马仕先生,不知乘地铁时是否遇到过花痴的御宅女。

这条甚得人心,大家族事多嘴杂麻烦大,管家最易费力不讨好,有人顶竿子上,大伙儿求之不得。

秀明等人回说“不要紧”,人都没了,谁还在意身外物。

钱送到时千金艴然大怒,她生在寻常百姓家,却被当做王谢堂前燕,娇生惯养有求必应,缺乏金钱概念。嫁到金家后,包里向来只有信用卡,很少装现金,钱在她脑中只是抽象的阿拉伯文,她想象不到5oo张毛爷爷会有一匹七孔砖那么厚。区区4o万,在她不过是几件衣服几个包,竟想以此换取父亲一条命,天下哪有那么便宜的事!她不依不饶,又哭又闹,逼景怡找关系状告路政局局长,非要搞掉他的乌纱帽。家里没人响应,人人燎如观火,民告官,就算胜诉,官还是官,这些年各地路毁桥垮、矿难火灾、化工污染、油气泄漏……重特大事故接三连四,从没见哪位官员畏罪自杀或判处极刑,父亲已死,再折腾也换不回他的命。难道谁还有本事杀几个人给他陪葬不成?

“你快闭嘴!”

贵和接道:“咱们国家大概正因为从古自今死的人太多,人们见惯不惊,所以对死亡都挺麻木的,有的还喜闻乐见,街上汽车撞死人,斗殴捅死人,看热闹的一准围得里三层外三层。再有那跳楼跳河的,围观者不说劝,反倒搬起小板凳,拿起望远镜,挥着小手绢问人家到底跳是不跳。这些人眼里从没有生命无价这个概念。啊,对不住,姑妈,我们又岔题了,您别生气。”

众人听这话蹊跷,关月便问:“您老又没干伤天害理的事,能遭什么报应?”

美帆甩他一记白眼:“谁跟他呕气,你把我想得太鼠腹蜗肠了,我好心好意来提醒,说有人做了不吉利的事,也许会对家里造成不良影响,可小叔子硬是歪曲我的用意,我也很委屈,难道你看不出来?”

秀明制止:“算了,让他哭几声吧,爸爸不会怪他的。小亮,你再去拧张毛巾,替他帮爸爸把脚擦干净。”

随即而来的交警上前敲窗,小车主汲汲皇皇打开车门,见one77的司机跑步上前,一颗心瞬间提到嗓子眼,但即刻现,对方脸上的惊惶犹胜于他。

佳音说:“单独组织去不显得他们特殊么,穷人家的孩子心思敏感,被区别对待他们会难受的。你别只顾玩,把这当做献爱心不好吗?心底无私天地宽,你就是凡事只顾自己,有己无人,才成天这不顺心那不如意。”

“我念在他亲妈份上,宁愿薄待老大老三也要让他吃好穿好,可怜他小时候多受委屈,勒紧裤腰带,想让他享几年少爷福。他念中学时住校,别的学生每月生活费顶多两百块,我怕不够花给他五百。他要买参考书买复习资料订小说杂志,我从不细问,报个数,是多少给多少。他想穿牛仔裤,我让人从香港带了条名牌的回来,秀明也想穿,我找了条十多年前的工装裤剪短给他,他怨我偏心,还挨了揍,小亮亲眼看到的,这些他没记住。秀明结婚我只送了套枕头被褥外加给大儿媳买了对米粒大的金耳坠,小亮结婚我在喜来登包了六十桌酒席,亲戚朋友全到齐,那迎亲的车队排满整条街,热闹非凡,这些他也没记住。他要买房子,我几十万掏得眉毛不抖一根,老三买房,软磨硬泡求打滚装死才从我这儿拿走三十万,还写了借条,这些他仍记不住,只记得小时候挨我的打,记得我逼死他妈妈,记得恨我……”

美帆被自个儿的分析弄得涕泪齐下,抽抽搭搭对亮说:“你有事忙去吧,我给我爸妈打电话。”

景怡忙补充:“爸爸给过我们二十万,我们没要,全退回去了。”

“你带一个试试,看我怎么收拾你。”

“爸爸,您说得对,不信老话的下场就是惨。”

“那他几时能收工?”

西也不利于健康,现在食品安全问题太多,要想放心,还得自己在家弄着吃。”

千金拍拍挎包:“没事儿,我有钱,晚饭我请您,咱们找个最高级的地方,挑比中午还好吃的东西吃。”

“什么嘛,难道我给您丢脸了?我和大嫂情况不同,她住在婆家,自然得表现好点。我又不用伺候公婆,灿灿的爷爷奶奶离这儿天远地远,没长千里眼顺风耳,哪儿知道我每天干什么。”

秀明陪笑脸:“我们好不好还在其次,关键是考虑到您平时在家寂寞,我和珍珠妈都少有时间陪您,让弟弟妹妹们回来,家里人气旺些,您也没那么闷。千金贵和都挺会逗乐,有他们陪您,我在外面工作起来也安心。”

“那是他活该!谁让他在爸爸面前摆谱,弟妹再不对,他要飙也该背着人,你看我当着爸爸的面跟你吵过架么?哪儿像他,眉毛一横眼一瞪就上去了,干嘛呀?显摆自己有威信有气魄是一家之主?他是一家之主,我和爸爸算什么?骂死他也不冤!”

“我也很羞愧,身为岳父没把女儿教育好,害得女婿多操心,都怪我当年猪油蒙了心,做出对不起千金妈妈的事,要是不离婚,千金也不会变成没妈的孩子。”

笑声中贵和进来,后面跟着秀明景怡。

“太好了!我早想去夏威夷了,爸爸万岁!”

“松茸有什么了不起,我这几天没胃口,要是有一碗酸溜溜的竹笋冷面就好了。”

“你以为呢?不然我急个什么劲儿!”

“那真是谢谢姑爷了,我还得通知美帆,待会儿见吧,路上小心。”

秀明说:“那栋楼是民国时期的建筑,属于二类文物,只能改建,因为是老掉牙的房

她是个娇小清瘦的小妇人,五官端正,但算不上美,单就外表,和秀明不大般配。刚认识这对夫妇的人或许会觉得这是俊男和柴火妞的组合,相处久了,才明白,佳音的贤惠善良足以弥补外貌上的不足。当初追求秀明的美女挺多,可没一个入他眼。他这人在这方面不搞双重标准,不在乎自己的形象,也不挑剔女人的长相。没办法,人家帅呀,对自身基因充满信心,不需要漂亮老婆改造下一代。娶媳妇,不丑就够了,最要紧的是能干勤快。佳音刚好符合要求,她贤德聪慧,极能胜任贤内助的角色,加上温柔体贴,又可最大限度满足秀明的大男子主义,婚后夫唱妇随,十多年来一直美满和谐。当然,两口子过日子,偶尔有点小磕绊总是难免的。

千金扑向老公胸口,张开小嘴露出小虎牙,作势咬他。景怡学她呲牙咧嘴,趁其不备亲一口,又用额头顶她的额头,转眼,她就变成娇憨的小猫乖乖依偎在他胸前,玩他的衬衫领子。

“哥哥,家里的妖怪我不怕,我只担心外面的。”

“有你大哥二哥这对门神,哪个不要命的妖怪敢进来?”

“少装蒜,你不是说你们科室新聘来一个女护士吗?”

“哦,好像今天报到……哎哟,你在想什么呀,还没见面就说人家是妖怪。”

“不管,你必须把她的模样拍下来给我看,我鉴定过才知道好歹。”

景怡有点郁闷,千金像她大哥,占有欲强,总对丈夫身边出没的女人保持警惕,他每认识一位年轻异性都必须经她过目。这习惯形成于多年前,一开始他见她是小孩子,便无底线满足要求,到后来竟演化成根深蒂固的法则,再也无法摘掉这亲手套在自己头上的紧箍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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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天跟别人见面怎好意思拍照,被当成流氓怎么办?”

“你偷偷拍嘛,这样更真实,那种45°抬头瞪眼嘟嘴比小树丫的肥猪流照不作数哦。”

“知道啦,你还真当自己火眼金睛啊。”

景怡无奈答应,报复性的在那张樱桃般红润的小嘴上狠啄一下,千金高高兴兴替他拿包,又听他说:“我下班还得去学校接灿灿勇勇,可能晚点回来。”

她一听得意:“不知大哥送孩子们上学时作何感想,当初不是我们借出那套学区房给勇勇挪户口,他怎可能去市区的重点小学念书。灿灿他们学校的择校费少说十几万,大哥那点收入,缴完得喝粥度日了,凭这个他也得感激我们。”

景怡捏她鼻子:“这话可不准拿出去说,一家人互相关照应该的。做人只能记住别人对自己的恩惠,不能惦记自己对别人的好处,我们要做一对高尚的夫妻,高尚,懂吗?”

“懂,金老夫子快请上班吧,学生恕不远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