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是这么回事…”李任重似乎明白了点什么,但没有说下去。“老李,”赵信书恳切地说“汉斯上次来,跟我坦率地说过,wc其实是很落后的东西,在非洲都推销不出去。买这样的机器,对我们的帮助并不大。上次你出差去了,我在局里的会上提过,可是…”下面,他谨慎地把话咽回肚子里。

郑副厂长是个有经验的领导干部。他肚子里早就一清二楚。但冯良才自己不愿承认有困难,他也不便把问题捅破。

“嘿!好!”吴书记笑着拍了拍吧掌。“这你在外国人面前一站,才像那么个样子!”

从招待所出来,吴克功也很高兴,说:“嗯,我看这个大学生也不错,翻的话也挺快,都不带打嗝的。”郑副厂长低着头,没有搭话。李任重在考虑明天的工作安排,也没有说什么。只有周绍文意味深长地说:“嘿嘿!这个外国人为什么对赵工那么感兴趣?一来就夸他,还要叫他来当翻译呢?”

提到钱如泉,周绍文倒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他用笔敲着记事本说:“哦,去年汉斯临走的时候,有这么一件事,不知你们还记得不记得?当时汉斯的确给我们出了些好主意,我们想表示表示谢意,送给他点什么。可是他说别的都不要,只要中国的一个小古董。这话也是赵工翻译的。后来,我们花了四十块钱买了一个仿制的汉朝瓦当送给他。他也不懂真假,高兴得眉开眼笑。买古董这事,我记得去年党委会的会议记录上有…”周绍文向来是绕着圈子说话,但他的言外之意、弦外之音总能使人听明白。果然,这种联想引起了党委成员们的注意,连李任重都警觉地皱了皱眉头:是不是这个书呆子真的受汉斯私下的委托,代买什么古董,这次趁出差的机会和c市的一个古董贩子挂上了钩,却卷进一件违法案件中去了呢?…“嗯,这事倒是有的。”党委书记吴克功点点头,又搔搔花白的短发,带着无可奈何的、会意的笑容说“嗯,这里面,嗯,他们这里面,是不是…啊,有啥…哎,老郑,这个汉斯会不会说英文呢?要会说英文,事情就好办了。咱们厂好几个工程师都会英文哩,哪怕由李厂长抽出点时间来陪陪他呢。”

“哦?下棋?”钱如泉躺在床上,一拍大腿。“我也能下两下子!可惜这会儿没有棋子。”

“还要怎么明白呢?这难道还不明白吗?”白面书生仿佛对她比对打电报还感兴趣,风度潇洒地跟她貌似说理辩论,而实际上是自我介绍起来。他是r市文联的编辑,来本市参加什么“诗会”的。这个“诗会”很盛大,全国有名的诗人都荟萃一堂,言下之意他也是位名诗人,r市有些业余作者也想来见识见识,但今天“诗会”散了,他打电报回去报告那些著名诗人已各奔东西,意思是叫他们不要赶来。

他本能地用两手护着脸,闪了两下才把电报纸接着。随后,他慢条斯理地在玻璃板的斜面桌上找到一个空档,挤了进去,拧开一支高级英雄金笔,写下这样几个工整的字:l市东环路胜利宾馆四楼301号房间钱如泉丢失黑炮一枚请在室内寻找赵信书请注意,这里的地名、人名我们全部都要改换。当然,我们盯着的这个人并不姓赵,收报人也不姓钱。因为我们在实录真人真事,免得这篇小说发表后引起什么麻烦,这种防范措施还是必要的。人名我们按《百家姓》的顺序来起,地名用英文字母来代替。这是写小说常用的方法。

啊,咱们…这就算了。赵工呢,今后咱们的确要多关心他,主要要从政治上关心,看他以后还有什么新情况吧。啊,咱们这次会,是不是就到这里?啊,大家还有什么意见?”

李任重回答不了周绍文的两个问题,再说不出什么意见了。郑副厂长和周绍文更无话可说,收拾了桌上的本子,端起茶杯,一前一后地走出会议室。

“老李哇,”吴书记站起来把门关上,转回身坐到李任重旁边,语重心长地说“凡事要谨慎小心啦!像这类问题,咱们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万一要出了什么纰漏,责任算谁的呢?你还敢在会上大包大揽地‘保证谁谁谁没有问题’,我告诉你,我参加革命四十年了,都从来没敢说过这种话。你现在可不像过去了…你也知道,为了提拔你当厂长,从局里到厂里,有多大的阻力!直到现在,咱们党委内部,不还有人不服气吗?唉!你千万别出错呀!你出了错,不是你一个人的问题,是给咱们党提倡领导干部知识化、专业化的政策上抹了黑啦!到时候,你看吧,说啥难听话的都有…难啦!以后你就知道了,当个领导真不容易!至于赵工呢,我还是那个话:也别难为他。干脆,让他啥都不知道,不参与。这样,要是他真像你说的那样没啥问题,他心里也不会不好受…”李任重半小时前还满腔热情,想为知识分子,至少是为赵信书伸张正义,辩白冤屈,但在周绍文这位由职业所决定的怀疑主义者面前,心里的血液一下子降到了冰点,听了吴书记这番亲切的教诲也没有暖和过来,反而更有点战战兢兢的感觉。他沮丧地坐在皮椅上默默无语。吴书记看看他的脸,拍了拍他肩膀以示安慰。吴书记此刻心里想:“唉!真难啦!你看,我还得给厂长做思想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