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南台的可贵之处,是除了他行文的老实之处,内容也老老实实。不像有的作品那样,装出一副老实的面孔叫你入圈套。所谓内容的老实,大有讲究。它必须是在质朴的、传统的形式之中注入新的生命力的。注意,是“生命”力!这生命当然是他自己的而不是别的什么人的。于是,他的小说中处处就有他自己的视点和角度。因而也就有了一种批判的锋芒。看似传统,其实是反传统了。那些用传统的形式写传统的作品,之所以叫人上当,就在于内容里根本没有他自己,完全是他继承来的东西。看似不越雷池半步,实际上会让你一下子掉进泥淖里去。

我还不能说大利的散文已经写得很精彩,但至少他把一个充溢着光与色的世界引入到文字里来。用画家的眼光观照现实,自比文学家所写的有另一番别致的风味。常言道“诗中有画,画中有诗”作为画家的大利所写的散文,诗意还是比较浓郁的。我想这也可能不是他有意为之,因为从宇里行间还看不出刻意雕琢的痕迹,有些语句甚至还缺少润饰。然而,我以为可贵的也正在于此。我认为,一个作家画画,就应该时刻不失他文学家的本分,要以一个文学家入画,那么他的画即使比专业画家相去甚远,即自有某些高于画家之处或有别于画家之画的特点;同样,一个画家作文,也应该时刻运用自己画家的眼光。大利之文正合此道。

这里我要趁这本书出版的机会谈谈我这样的一个观点。现在,有许多人认为给企业工厂写报告文学其实是“广告文学”以为是文学界的“堕落”“圈子”以外的人嗤之以鼻“圈子”里的人不屑动笔。我以为这是一种不能接受新事物的心理反映。文学家去给企业工厂写报告文学,替一些卓有成就的企业家厂长“树碑立传”和经济界中的乡镇企业的兴起一样,也应看作是文学界中的一个新现象。在社会主义的市场经济引入竞争机制以后,工厂企业的知名度就成了工厂企业生命力的一部分;哪个工厂企业知名度高,哪个厂家的活力便强。很多人不知道“广告”不仅刺激买方市场而且会刺激卖方市场,也就是说不仅会争取顾客而且会使厂家进一步提高产品质量;“广告”不仅仅是单向性的而是双向性的。所以它对国民经济的发展可以说功莫大焉。西方世界每年用在广告上的钱达数百亿美元不是没有道理的,不是一种玩噱头的无谓消耗。试想“广告”就有这样大的作用,那么报告文学呢?找相信,如中卫铁合金厂这样的厂家,林晓方这样的厂长,作家给他们写了报告文学后,他们只会更加努力奋进,而不会躺在这几篇作品上睡觉。荣誉,对绝大多数人起的毕竟是激奋作用。要不,国家就不会每年树立这么多劳模、开那么多次庆功会了。

近年来,提倡和研究“西部文学”者不乏其人。我的感觉是,提倡者和研究者多把注意力集中在创作的对象上,正如我们对魔幻现实主义的介绍,着眼点也在于说它忠实地表现了拉丁美洲的神奇现实。而对于作者本身,我们却忘记了他正是从这种现实中向我们迎面走来的。作品所描写、所表现的地域性,就是作者的思维方式、审美经验与审美心理的根据。如果我们可以确认有一种“西部文学”的话,那么,我认为这“西部文学”只能由“西部人”来写;的“西部文学”不应是与古代的“塞上诗”似的,完成于偶然涉足此间的游客之手。而当我们谈到“西部文学”的时候,我们也应切记中国的西部是一个有众多少数民族杂居的地域。于是,各少数民族的文学就理应作为主干而使“西部文学”能坚实地站立在中国的文坛上。

我们且不说外国人,先来看看我们这些“黄帝的子孙”

然而,话又说回来,即使引起了文学圈子的注目,又如何呢?文学事业,是一个要耐得住寂寞的行当;“人不知而不愠”真正有灵气的种子,正是在寂寞中得到内心无比的快乐的,而且也只有从寂寞中得到。有人可能说,你张贤亮老是热闹,你才说这样的风凉话。叫我们寂寞你却不寂寞!事情看来好像是这样。而我,真心的,从来也没有把热闹或不热闹当作一回事。如果我老想听别人说我些什么,被别人所左右,我也就失去了自己的“阿赖耶”识,写不成东西了。可是,郑柯是一个江南才子,又是一个年轻的作家,他是很想热闹一番的,我知道。我以为,凭他,既年轻,又有才气,热闹,也可能热闹得起来。我只希望他热闹或不热闹之后,有一番思索。

这样,访问算告结束,前后不过四十分钟。在外国,没有在办公室一聊就是半天的事情。我们告辞后,俞连斯登派了一位工作人员,领我们参观瑞典文学院。

如此等等,不一而足。

商场里这生动的一幕,给了我灵感,我下一部《钱歌》,就以这一场景开始。

但我并不是一个悲观主义者。请你读一读汤因比和池田大作的对话《展望二十一世纪》。这两位学者把人类未来的希望寄托在中国不是没有道理的。中国文化中的确包含有发展智慧的方法,就看你是不是能去发现它。一个小说作者,对技马的钻研远远不如提高自己的智慧重要。

一封简短的信只能谈到这里。请相信我,我真的是看到你小说中的某些段落和语句仍有智慧的闪光,认为你的作品能结集发表对当前读书界是有好处的,所以才给你说了这些;我也相信你能够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