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在门口,好奇地观看这从未见过的这么多奔牛的场面。它们是从火车站跑来。到了电线杆子旁边的十字路口,有的往东跑,有的往北跑。锛儿喽站到路边,仰着狗头“汪汪汪”叫个不停。

老杨家二嫂、小福来的妈,从房西侧绕到后院,来到大木桶口,用围裙擦着刚淘完米的手,看着我俩喊道,“别号了!两个活驴!大清早的,烦不烦人!”看见她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我俩更是乐不可支。

姑父洗完了,边擦边说,“痛快!痛快!”穿好了衣裳,看看自己的高腰胶鞋,“这双后开门的胶皮水袜子可不能扔,你爹的脚小,他的鞋我穿不了。”

大家喊着、蹦着,习惯地奔向福成油坊后边的水泡子。这个水泡子是东街同学们的天然浴场。暑假的大多数日子,我们都是泡在这里玩耍、嬉戏。到了水泡子边上,我们脱光衣服,一丝不挂,跳进水里。那时候,我们没有游泳裤衩,都是光腚子下水。女孩子大白天谁也不会到这里来玩。只有那些在沟边上洗衣服的小媳妇儿、半大老太太不管那一套;看谁不顺眼,还要骂上几句,逗得大家哈哈大笑。

奶奶:“老毛子不能对咱老百姓开枪吧?”“那能是打谁呢?”全家人处于新的恐惧之中。

果然,我哈腰向洞里一看,老猫和四个猫仔都漂在防空洞的水上,早已经死了。

随着飞机远去,向日葵地里的人们说话的声音由悄声悄气逐渐变成戚戚喳喳。不知道是谁家的姑娘突然尖叫一声,“哎呀妈呀!”紧接着是“咯咯咯”的笑声。整个向日葵地里轰的一下子,说话的声音立即高涨起来。人们的紧张情绪已经大大消退。

飞机的声音由地面向上升起,机关炮的射击声停止了。飞机的轰鸣愈来愈远,终于在东南方向消失。

晴朗的天空,飘落着爆炸后的尘土、房草和一些杂乱的碎片;空气中散出怪异的火药味、豆油味、炕土味……。奇怪的是,整个黑台街静得出奇,甚至平时鸡、狗的叫声都没有了。我一个人在空空荡荡的大街上向南跑,自己的鞋底子踏着大道的啪啦啪啦的响声不绝于耳。

王八子和另两个警察在大街上巡逻,向东走。。冤家路窄,老王头向西迎面而来,正好走了个碰头。一个警察:“唉!你们看!前面是不是有火亮?”仨警察顿时兴奋起来;老王头也现了警察。王八子抢前一步,问道:“谁!防空演习还敢抽烟?”老王头一听是自己的儿子,就应了一声,“你爹!”王八子听到后,火冒三丈,举起手朝老王头的脸就是一巴掌,回了一句,“老不死的!给谁当爹!”老王头捂着嘴巴子,愤愤地骂一句,“混蛋小子!”仨警察都傻了眼。王八子:“哎呀!是爹呀,这时候你咋还出来逛呀!”老王头啐了一口吐沫,连同半节纸烟一起吐到地上,用脚狠狠踹了两下。提高了骂的级别:“你这个小鳖犊子,下生那会儿咋没把你掐死!”

2007-03-16修改

星期六。全校举行防空救护演习。

小生子:“你们说,蚂蚁为什么打仗啊?”我说:“不知道。”小锁子:“争地盘呗。我爹说,铁道南和铁道北的蚂蚁,动不动就打起来,就是争地盘。”“铁道南的地方有得是,铁道北的地方也有得是,有啥可争的!”

一条条尿像水枪刺水似的向北射出。同学们尽力把屁股往前挺,身子往后仰;有的同学把脸憋得通红、有的把下嘴唇咬进嘴里、有的紧闭双眼……丑态百出。孟宪刚最后一个尿完。大家跑向自己尿尿的终点,相互查看一番。尿得最远的是孟宪刚!他尿了九根垄。

有一次上牛奶房子,回来时,在洋服店窗台上看人家做衣服,没有赶上吃晚饭。妈妈生气地问,“死哪去玩儿了!连饭都不吃!”我心里想的是缝纫机,根本就没听见妈妈说什么。我顺嘴问了一句:“妈妈,咱们家也买一台缝纫机得了。”“咱们家买不起。等你姐姐裁缝手艺学会了,看看你姥爷能不能给买一台?”

她见我们都对佛龛注目观看,就对老曹家大小子说些什么;老曹家大小子又对我们解释,“佛龛上供奉的是日本女人的丈夫,在袭击珍珠港时战死了。”老曹家大小子对我们说话时,日本女人把脸转向窗外;听他讲完了,才把头转过来,擦去眼泪,装出一副笑脸。

一年过去了。锛儿喽身上的黑毛一天比一天亮,在太阳底下闪闪光。奶奶看着狗,自言自语,“这狗毛长的,像抹了油似的。”

汪疯子从屋里出来的时候,穿了一套警察制服,脖子上系了一条白毛巾,光着脚,大摇大摆奔学校方向走去。

2002-08-172006-12-05修改

耿他妈:“瞎叨咕些什么呀!说明白点儿。”

星期六,杨木岗姥姥家捎信儿来:二姨要结婚。妈妈和我都喜出望外。

战斗停止。孩子们争先恐后哆哆嗦嗦地爬上岸。他们脸色青、嘴唇紫,浑身没了血色;有的孩子连衣裳都穿不上了。

学校的围墙也是土筑的。校门就是围墙的豁口,没有门柱,更没有门扇了。我们进了校门,校园里空荡荡,只有老“博仪”在打扫教师办公室。我们来的太早了。在校园里转一圈,我觉得学校挺大。校舍虽然都是泥土草房,还算整齐。

回家时,我们没有走原路,走的是西街。在一个丁字路口,老曹家大小子指着西边儿道北的一趟红砖房,说:“看见没?那趟红砖房就是兴农合作社。你爹和俺爹就在那里干活。”

夏天学校去锅盔山远足。太让人高兴了:我想看看天池。哪里知道,当我们徒步走到山脚下,就都累得不行了。教导主任宣布,“三年级以下的同学,在山下玩儿,不许上山。”只此一次机会,没有达成心愿。遗憾!锅盔山天池有没有、什么样,在我心中始终是个迷。

第三天,大红公鸡仍然喔喔啼鸣不已。

“我大姑的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