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不会想到,她的这一决定犹如命运的蝴蝶扇动了一下翅膀,将她今后的人生带离了原本的轨道,走向了一个完全不同的方向。

腊月十二这一天,赵氏布庄便送出去了三套衣裳,还有一套是因为尺码不合身需要定做的,客人直接就去了吉祥新开的铺子里量尺寸,约定三天后来取衣裳。还有更多理性消费的客人,虽然对布庄赠送的漂亮衣裳心动不已,却并不急着买一堆暂时用不上的布料回去放着,而是先去了如意衣坊询问这套衣裳的价钱,待听说价钱在几两到几十两不等时,便在吉祥的铺子里直接买了一套。开张这日,如意衣坊便卖出去了两套衣裳,吉祥原本以为会等赠品都送出去后衣坊才会有生意,因为毕竟她设计的衣裳款式是改动过的,怕这里的人不容易接受,但很显然,这里的人比她想象中的更容易接受新鲜事物,这对吉祥来说,倒是个不小的惊喜。

除了绢花,还可以制作一些其他的配饰,这个时代的饰大多都是金银制品,或者玉石制品,却没有用布料制成的饰,吉祥觉得,若是把玉石、金饰、象牙这些贵重饰品与极好的绸缎组合在一起,定会别出心裁,让人眼前一亮。不过这样做的成本有些高,眼下她却没有多余的银子去采购那些昂贵的饰物,只能将这个点子放在一旁,等日后成本收回了再从长计议。

吉祥熟练的动作让女工们有些咋舌,但在她们看来,这一手儿剪刀虽然使得如行云流水一般,不过这裁出来的布料是不是废了还说不准呢。

冬月腊月正月里,天气寒冷,人们通常穿的都是夹绵衫,这个绵是指的蚕丝做成的丝绵,而不是棉花做成的棉。也不知是不是穿越前辈带来的蝴蝶效应,棉花种植技术迟迟没有传入中土,大兴国以及周边的邻国都没有种植棉花的技术,甚至人们根本不知道还有棉花这种作物。冷天里,穷人家里穿的多是麻布与葛布的夹衫,形势简单,面料粗糙,保暖性也极差。而富贵人家的衣裳则多以蚕丝制成,夹衫里夹的是丝绵,面料为绫罗绸缎纱绮縠,色彩绚丽,柔软细腻,而且极为保暖。

张少帆皱了好一阵眉头后才抬起头来,见吉祥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忙又低了头道:“小的……我会尽力而为的,请吉祥放心。”吉祥道:“有难处便还回来找我,明白吗?”张少帆点了点头道:“明白,小的告辞了。”

因答应了贞娘轻易不抛头露面,吉祥于是把找二狗子与毛狗子的事儿交给了小春去办,那二人闲暇时总呆在赵氏布庄,把一个原本就很挤的铺面弄得更挤了,眼下是农闲时节,吉祥估计这二人定在店里,便让小春直接去铺子里找人。果然不多时,小春便将这二人带回来了,二狗子与毛狗子倒是一脸高兴的样子,但小春却满脸怒容,吉祥也不问她为何动怒,这小春与狗子张一帆仿佛是前世的宿敌,每次见面总是要吵架的,见惯不怪了,若哪次小春儿去铺子能不一脸愤怒的回来,那才是怪事了。

赵老爷依旧是翻了黄历,选了个适宜搬家的日子,雇了几辆大马车,在一个秋高气爽的日子里,一家人又搬去了县城的大宅子。这回因住的人比先前更多了,于是赵老爷又让人雇了好些佣人丫鬟婆子,厨房里便不再需要邱媛去抄持了,只是偶尔去指点指点厨子们就成了。

就在张家被查抄一空后不久,一队人马高调地进入了平县,为的是一位年近五十岁的老男人,穿着朱红色长衫,衣摆上绣着黑底金纹的波浪图案,面皮白净无须,体型微胖,身后跟着四个身穿藏蓝色长衫的年轻男子,容貌秀美唇红齿白,身材纤瘦。还有四个身穿黑色短打行头的高壮男子,虎背熊腰,威风凛凛。这一队人骑着高头大马停在了平县衙门外,少数有胆子在外面闲逛的百姓纷纷猜测这一队人的来头,有人说是新来的县令,有人说是京里来的人……

赵存旭听见贞娘的声音,从阁楼上下来,欢喜地道:“李姐姐好生了得,那口才我是自愧不如了,你是没见着,一早开门时来的那妇人,挑剔得不得了,却愣是被李姐姐三两句说得兴高采烈的,买了不少缎子走了,照今儿这样子,只怕过几日又要去江宁城走一趟了。以后啊,这前面儿的事情便都交给李姐姐了,我呢,就是账房了,记账管管库存,去江宁城跑跑货。”

回到家中,吉祥便把赵氏布庄的状况跟贞娘讲了,又说眼下缺一个能说会道的女掌柜的,贞娘想了想之后道:“你干娘倒是个不错的人选,她那张嘴能把一样东西夸得天上有地上无的,只是不知她肯不肯出来抛头露面。”吉祥笑道:“娘,我们也许久没有去探望过干娘了,不如去看望干娘顺便也问问她的意思?”贞娘也正有此意,于是母女俩说好了明日便去李家镇看望李寡妇。

花轿围着两个庄子转了两圈,取好事成双之意,到了赵家住的院子门口停了,穿得一身火红的新郎官儿前来踢轿门,随后由赵家请的媒人背着贞娘进了堂屋。接下来便是拜堂,这拜堂却并不只三拜,一拜天地,二拜祖宗,三拜赵氏族长,四拜高堂,第五才是夫妻对拜。

吉祥既然答应了赵存旭要把那铺面装点得富丽堂皇,自然就要说到做到,出来便去找了张福,请他去周边的农户家中逛逛,若是有废弃的雕了花的木板子便使些银子买来。吉祥之所以知道农户家中有这些东西,是因为她去年在外头玩儿的时候,就见到有小孩子拿着雕花的木板在玩水,当时她十分心疼,那些东西搁到现代可是古董啊。那小孩儿见吉祥一直盯着木板看,于是便把那板子送予了她,说是家中还有许多呢。吉祥便问他这些板子哪里来的,小孩说,这些都是从城里捡回来的富人们丢弃了的坏家具,大人们用来当柴火烧的。吉祥当时觉得这些东西失去了古董的价值后便没什么用了,所以也没有打这个的主意,这会儿却派得上用场了。

这厢吉祥与贞娘说笑着,那厢赵老爷与赵存旭却在商量着未来的生计问题。

有了吉祥这笔银子,庄子自然就不用卖了,赵老爷凑够了两千两银子,让张源带着往江宁城去一趟,交给郭涛。张源办事极为牢靠,又加上他长相质朴,怎么看怎么也不像身怀巨款的人,所以走这一趟最为合适。四五天后,张源果然办妥了这件事回来了。张源刚到家不久,在外面玩耍的狗子就连滚带爬地冲回了院子,跑到堂屋门口,结结巴巴地对正在说话的赵夫人和赵老爷道:“少……少爷回来了。”

回到家中,少不了要应付一番众人关切的询问,赵老爷与赵夫人各自揣着心事,所以也只是含笑道好,然后便回到房中,商量起银子的事情来。赵老爷知道衙门抓了他去不会白白的放人,定是赵夫人答应给郭涛那贪官银子才救得自己出来,只是不知具体是多少银子,待赵夫人说出数额时,赵老爷沉默了一阵,许久后才重重地叹了口气道:“那贪官显然对咱们的家底清楚得很,既要将咱们逼到绝处,却又不会逼死咱们。如今也只好将银子给了他,再早些把贞娘与高先生的事儿办了,从此咱们家便再无什么可图的了,省得那起子小人时时惦记,也罢,也罢。”说完后面带愧疚地看着赵夫人的眼睛,苦笑道:“只是苦了夫人,又要跟着我受穷了。”

郭涛似模似样地在矮榻上坐了,又招呼赵夫人与吉祥坐下,把他的官谱都摆够了才道:“赵老爷这事儿嘛,也不难办,只是因这事儿不是本官主理的,是以上下打点很需要些银子。”说到银子,郭涛便顿住了,好让赵夫人接过话茬。赵夫人问道:“需要多少银两?”郭涛眼睛一转道:“把各处都打点通了,怎么也得三四千两吧……”见赵夫人眼睛睁大了,心知大约是出了她的预算,郭涛不想把赵夫人逼急了,把这赚钱的买卖给黄了,于是忙补充道:“不过念在咱们同乡一场,本官去给其他官员说说好话,两千两也能把事儿办下来,只是要欠许多人情罢了。”其实他原本就拿了张员外一千两,已经上下打点过了,所以衙役们才会去赵家拿人,如今张员外的事情黄了,银子却没退给他,只需要给平县的县令打个招呼就能放人了,但他还想再生些财,于是才这般跟赵夫人讲,他原计划也就是敲诈两千两银子,赵家如今落魄了,那宅子和庄子都卖了,大约也就两千两银子,他觉得他还是心善的,没给出一个赵家承受不了的数目来。

吉祥见赵夫人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眼看便要抓狂骂人了,忙扯了扯她的手。赵夫人低头见吉祥对她眨眼睛,心知这外孙不会无缘无故的做这种表情,于是俯身下来,吉祥将小嘴凑到赵夫人耳边一阵耳语,赵夫人听后脸色便松缓了下来,起身对张员外笑道:“张员外这门亲我们倒是很想结,只是没缘分哪,小女一年多前就许给了高先生,难道张员外没听说吗?”

张员外到赵家时,门口连个小厮都没有,对此他十分鄙夷,心说再怎么落魄,也不能少了规矩呀。他是不知道,乡下人互相串门时,走到门口就会声相问,所以根本不需要门房,再加上客人进了院子,堂屋里的人自然能看到,哪里还需要通传?张员外朝跟他来的衙役们努嘴,衙役们便一拥而入,进去拿人了。

世事有的时候真的奇妙,吉祥明明不是真的扫把星命格,而是凤仙贿赂了算命先生后得到的伪命格,但李想因为相信了这个命格,而今落得家庭破碎,他因一直无法再娶而意志消沉,终日饮酒作乐,从前的英俊青年如今已是邋遢酒鬼了,因家中没有了当家人,丫鬟仆妇都走了个精光,凤仙生的儿子因无人看管,掉进水井里淹死了。凤仙被赶出家门,与女儿流落在外,艰难度日,如今是百病缠身。如果当初她没有去陷害吉祥,李想便不会赶走贞娘,即便不喜欢女儿,也会让吉祥平安长大。如果贞娘没有被赶走,那么赵存旭回来后,李家便会因此而门庭生辉,说不定李想已经得了实惠,做个什么小官儿,即便不做官,起码也不会狠心地将凤仙和她的女儿赶出家门。那么,这个家虽然不完美,却依旧还是个家。凤仙的谎言,如第一张多米诺骨牌,倒下之后引起一连串的恶性反应,最终导致了李想家破人亡。

马车有些颠簸,天气又十分晦涩,吉祥本以为赵夫人与贞娘会借景伤情,但实际上她们看起来很开心,有说有笑的,就好像她们不是因经济危机要搬去乡下,而是升了官要去更大更好的宅子一般。吉祥有些困惑,拉了拉贞娘的衣袖,凑到她耳边小声问道:“离开大宅子,姥姥怎么好像很高兴似的?”赵夫人听见了,笑道:“为什么不高兴呢?我和你姥爷原本就是从乡下出来的,在那大宅子里循规蹈矩地关了近二十年了,早盼着能回乡下了,只是人言可畏,又怕族亲非议,所以没法子,只得关着,如今有这么好的机会回去,当然要高兴。”

邱二姑娘问题不大,就是淋了雨受了些寒气,大约一天没吃饭,又走了很多路,所以给饿坏了,药都不用吃,只需喝些热姜汤就好,醒了饱吃一顿也就好了。周氏听了大夫的话,也不等吩咐,自去厨房煮姜汤了。大夫又拿出药酒,替邱二姑娘额头的伤口上了药。赵夫人瞧见邱二姑娘苍白的脸,回头对贞娘叹道:“这闺女倒是个好的,不像她娘那般势力,你瞧她的模样,跟邱雨像不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