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祥每日奔走于赵家大宅子与制衣的宅子之间,虽然辛苦但却满心喜悦,而张少帆则每日往来于店铺和制衣宅子之间,将店铺内的各种情况详细地呈报给吉祥。吉祥便根据张少帆呈报的销售情况调整女工们的生产方案,并合理安排新的工作,而且,她也将这种统筹规划的方法慢慢地传授给张少帆,最终的目的便是使自己从繁琐的工作中脱离出来,专心地从事她酷爱的设计工作。

眼下已经是临近腊月了,转眼便要过年,吉祥的成衣铺子想赶在腊月十五之前开张,因为那个时间正是人们置办年货的当口,有外债的都收回来了,欠人家的也都差不多还清了,辛苦了一年便要在这个时候享受一下人生,虽然天气越来越冷,却不能熄灭人们的消费热情。年节上,只要不是家里穷得揭不开锅的,一般都要置新衣,大人孩子的,一买就是全家福。所以吉祥想赶在人们置办年货将银子都消费光之前开门营业,否则人们都在别家置办了过年的新衣,到时候就算看到更漂亮的衣裳也无力再买了。

原本女工们见吉祥裁剪手法熟练时,便已经有了几分欣赏了,就算不小心将布料裁废了也是可以原谅的,毕竟她只是个十多岁的小姑娘,单是玩儿转那把大剪刀便已经值得褒奖了。这些女工却没料到吉祥不单玩儿得转大剪刀,更是剪裁得分毫不差,每个刀口都整整齐齐,一蹴而就。就连她们这种玩儿了十几年剪刀针线的,也不能将料子剪得这般整齐,更不要说不用尺子徒手画版了。再看那衣衫的款式,虽与常见的衣衫不尽相同,但却不得不承认,这样改了以后,更加漂亮灵动了。

明知道她在说谎,但吉祥却不想也不能戳破她的谎话。赵存旭叹道:“也不知她年幼时都身受了些什么,才养成这般胆小古怪的性子。”吉祥耸了耸肩,走到方才李小婉站的那面货架前,那匹布料还没来得及摆正,是朱红色的芦纱,市面上价格为一两银子一尺,做一套成年人穿的衣裳,约莫需用五尺料子,也就是五两银子,这还不算做工,通常用芦纱做衣裳做工也是极为高昂的,所以这种质地的衣裳是普通人家想也不敢想的,就算是赵家这样殷实的家境,也不敢买这种料子来做衣裳,当初赵存旭还在京中做官时,一大家子人连带着丫鬟仆妇们一个季度的衣裳顶天也只用得着五十多两银子,而用芦纱做衣裳,一套便要用掉十两,哪里是普通人家承受得了的。

在吉祥看来,最难的事儿是请女掌柜的。但到了张少帆手里,这事儿却成了最简单的。聘请女掌柜的条子就贴在赵氏布庄的门口,几天的时间里,便有几十个女掌柜来求这份差使了,张少帆求了李寡妇把关,但凡她看得入眼的才留下,这些留下来的人,每个都约好了腊月二十再来,由张少帆亲自考核,最后选一个合适的留下。

只是,有的事情想着容易,做起来却难。吉祥遇到的第一个难题便是没有可用之人,她手里就一个小春可以随意差遣,但有许多事情却不是一个丫鬟可以做得了的,也不是十二岁的小女孩能做的,比如租赁铺子、雇佣人手,这些事情必须找一个成年人去,人家才会正经八百的与你商谈,否则就她俩,一个小姑娘一个丫鬟,不等你开口人家就撵你出来了,搞不好还附送一句“这里可不是玩耍的地方”……

吉祥已经八岁多了,高岚能教的都教了她,眼下已经没什么可教的了,高岚不好意思在赵家吃闲饭,于是用自己攒了几年的银子在县城里租了一处大院子,开了一家私塾,又请了两位名声颇好的教书先生。这两个教书先生一个负责教学生们读书写文章与算术,一个负责教学生们为人处世的道理,而高岚则教学生们琴棋书画,课程的排列完全按照吉祥当初的建议。起初私塾的学生并不多,人们都觉着这私塾教得太杂,怕自家孩子学不到真东西,到时候考不了功名误了一生。高岚为了吸引学生,将学费收得极低,倒是有些穷人家将孩子送来这里读书。直到三年后的童试,高岚的私塾里一下子出了六个十四岁的秀才,这才打出了名气,前来入学的学生猛地增多了。

日子便这样一天天的过去了,第二年入秋时,京中生了一件不得了的大事:太子因谋逆作乱,被皇帝废黜,贬为庶民幽禁在京城郊外的行宫里,三公主因协助太子谋逆,也被幽禁在公主府。三公主的驸马被判腰斩之刑,并株九族。朝中一干太子党的官员,斩的斩,杀的杀,流放的流放,贬官的贬官,一时间风声鹤唳,人人自危。京城里成年的皇子们也因太子谋逆一事而被皇帝猜疑,纷纷封了王,在年内迁往封地。

赵存旭笑道:“李姐姐可是赵氏布庄的功臣了,若是不嫌弃,三楼的空房你且先住着,过几日找到合适的院子再租赁下来,如何?”李寡妇点头道:“不打紧的,住这里也挺好,小婉那孩子离不了人,远了没办法照看她。”

赵存旭听后恍然大悟,一拍巴掌道:“原来如此,我就说嘛,这几日倒是有不少客人在门口朝里看,可就是不进来,原来是这样,不过眼下又哪里去找一个合适的人来看店呢?”吉祥心里其实倒是有个人选,但她不能说,难道要她说:我干娘挺合适的,在我还没满一岁时替我娘卖绣品,一两银子的东西愣是卖了三两……

客人们闹到夜深了才渐渐散去,赵家一干人等俱是疲惫不堪,但脸上却都挂着笑,赵家已经许久没有这么喜庆过了。

赵存旭疑惑地上下打量着吉祥,见她笑得诡异,心知她又是有什么主意了,笑道:“你个鬼精灵的,有主意便说,又来卖关子了,舅舅几时不信你来着?”吉祥嘿嘿一笑道:“舅舅只管将那铺子买下来罢,我有办法让那小铺子变得富丽堂皇起来,那铺子的确不值五百两银子,舅舅可以与那老板再谈谈价钱。”

不能做官便只能做生意,赵老爷和赵存旭对此均是一窍不通,但是不通也得学着上手,眼下祖产已经败光了,只剩下两处庄子,虽然勉强也能过活,但若又出现什么天灾**,一家子人只能喝西北风了。赵存旭本就是心比天高的人,又如何甘心守着两个庄子混吃等死,靠家里人养活?无论如何他都要靠自己的能力养家,娶妻生子赡养二老。

张福出去后,吉祥便拿了银票去找赵老爷。赵老爷正在堂屋里与赵夫人说话,翠芝与张源媳妇儿将菜一盘盘地摆到桌上,吉祥待翠芝与张源媳妇儿都出去后才进了堂屋,对赵老爷道:“姥爷,吉祥有话要说,可不可以去姥爷屋里说?”赵老爷对赵夫人笑道:“你看这闺女,像个小大人似的,还有话要背着人说呢。”又转头对吉祥道:“好吧,去姥爷屋里说,我倒要看看咱们小吉祥要说什么。”于是起身去了主屋,吉祥跟在赵老爷身后,进屋后还将门关了。

赵老爷这边为银子和日子犯愁,吉祥那边也在张罗银子的事情。箱子里的金饰不知道能卖多少银子,不过能卖多少算多少,若是能抵一个庄子的价钱当然更好,那样的话,起码这个家能维持现在的生活水平,不至于艰难到要堂上二老下地辛苦劳作。吉祥将箱子里的金饰一古脑儿的包了,又从放小玩意儿的箱子里拿出那枚当初让郭涛肉疼了许久的象牙环佩,一并交给了张福,让他明日一早便带去平县卖掉。

赵夫人心说谁会没事儿来衙门玩儿啊,只是不敢作,笑道:“这位差大哥辛苦了,我是来找郭主事郭大人的,不知可在此处?”那衙役脸上有了笑,点头道:“在的,你可是姓赵的夫人?”赵夫人忙点了点头,心说怎么自己的名号连江宁城的人都知晓了?

张员外想了想,觉得赵夫人说的好像也是那么回事,那教书先生据说已经在赵家待了好几年了,孤男寡女的,难免生出些不好的事儿来,这样的女人他可不敢娶,免得三两天就给他头上戴绿帽子,那可就面上无光了。只是心疼他塞给郭涛那厮的银子,白给了,张员外在心里骂了句娘,然后对赵夫人道:“既然是这般,那赵老爷的事鄙人便帮不上忙了,赵夫人自去找郭主事吧。”那郭涛远在江宁城,一来一去要好几天时间,他摆明了是想为难赵家,让赵老爷在大牢里吃些苦。张员外扔下这么一句话便悻悻地走了,赵夫人目送他出了院门,才低头对吉祥道:“多亏你机灵,不然这厮不知还要纠缠到几时。”

那管家见农户们闹得厉害,怕群情激奋之下动起手来自己吃亏,于是只得将此话回了张员外。张员外脑子转得极快,以前在赵家碰了钉子,那口气现在还没咽下去呢,如今……贞娘也才二十多岁,也还算年轻,还可以给他做姨太太。他知道若直接去说亲,赵家肯定是一口拒绝的,都穷得搬到乡下去了,还死要面子,但如今他手里可有赵家的把柄了,不怕赵家不把女儿与他做姨太太了。

吉祥不想说她,忙岔开话题道:“小婉她现在有多高了?是不是跟我一般高了?”小婉是凤仙的女儿,比吉祥大约小一岁。李寡妇摇头道:“她可没你这么好命,有姥姥姥爷疼着,又有拿你当心肝宝贝的娘,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小婉就没那么好命了,凤仙不喜欢她,恨她不是男孩儿,成天的打骂,你爹又许久没送银子给她们母女了,日子都快要过不下去了。她如今才只到你肩头,黑黑瘦瘦的,除了我,见了谁都怕。”吉祥听了有些心酸,虽然她不承认自己是李想的女儿,但她与小婉却是真的姐妹,她们身上有一半的血是同样的。上一世她孤单,因为没有兄弟姐妹,这一世虽然有了兄弟姐妹,却无法与他们在一起。她是有心帮小婉,但她与贞娘尚且是在赵家白吃白住,又怎么好再让一个与赵家没有半点血缘关系的人住进来?

吉祥想想觉得也对,她本是想用这些东西换银子,然后去把店铺买回来,只是当初卖店铺乃是因为要应急,所以卖得便宜,如今想再买回来,只怕不容易,贵且不说,人家未必会卖。“这些还是交给娘保管吧,至于怎么用,娘看着办就是了。”吉祥将箱子锁好,并钥匙一起递给贞娘。贞娘接过箱子,掂量了一下,对吉祥道:“明天给你姥爷说说,听他怎么安排。钥匙还是你自己管着吧,需要的时候自会叫你开锁。”

吉祥虽没见过邱雨,但对眼下这位邱二姑娘却很有好感,如果这个女孩儿能成为自己的舅娘,也许会很有意思吧。想到不管遇到什么事都能一笑置之的舅舅,遇上这位有些傻气固执到没救的邱二姑娘,不知道会是什么样的局面。吉祥趴到床沿儿上,看着邱二姑娘,问道:“这就是我的舅娘吗?”小孩子就是好,瞎说什么都不会有人怪罪。

赵夫人看也不看她,冷哼一声道:“翠芝,去叫些人来把这乱叫的畜生打出去。”翠芝早就气得想动手了,听赵夫人的话虽知她只是唬人的,也连忙应了一声,然后作势便要去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