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只是想试试。【叶*子】【悠*悠】”

旅行?小七不是在旅行,是在逃命!

柯函赔笑道:“原是我错了,莫生气了,师姐给你赔不是了。”说罢真个做了个揖。雪辰哧的一声笑出来,立刻又板起脸孔,佯怒道:“要我原谅你也可以,你答应我回南墨本院看看,他们若对你有一丝不耐,莫说你要走,我也要拉着你走了。”柯函面露苦痛,她虽已三十六七岁,却还是姑娘家打扮,岁月似乎只带去了她的年华,没有带去她的青涩。雪辰常恨恨的说她一辈子傻气,长也长不大了!日后我儿子不要叫你姨,叫你姐姐,叫你妹妹,叫你小侄女儿算了!柯函觉得好笑:你若有儿子,这样叫我我也乐意了。

小七听出了她的声音,是老村长的小孙女儿,十六岁,生的小小巧巧,脸上总是两团自然的粉红色,大大的眼睛,乘着这春天里怎么也望不透的酽酽浓雾。虽是一身灰布衣裙,却是掩不住的轻灵可爱。小七微微的笑了,“怎么会呢?我羡慕我还来不及。”

将自己收拾干净,水面上出现一个英俊的小伙子,只是眉宇间微微的拧,眼中翻滚着浪潮,小七觉得自己是那么的陌生,连自己都快不认识了。转脸起身而走,不想再看到自己的样子了。

身后有异响,小七猛地回头,门口半蹲着的人吓得向后倒去,小七三步两步走上前来,揪住那人的前襟,压低声音道:“你在这里想干什么?”小七当时的样子很可怕,声音虽低,脸上的表情却是要吃人般,一手还提着出了鞘的宝剑,此刻反射着寒光,晃得那人战战兢兢。

两个多月后,整个大地静默在灰沉沉的天空下,隐忍着,等待着,朔风侵骨,一下一下的拍打着简陋的院门,荒山中那三间茅屋摇摇欲坠,几乎被掀翻开去。【叶*子】【悠*悠】虽知道是风声,小七还是忍不住打门,寒风灌入,小七眯起眼睛,放眼望去,天空愈加阴沉,低低的压下来,几乎碰到远处的山尖。饿兽在山林中呜呜嚎叫着,院中的羊群有些慌乱不安。身后行出一个老妇人来,看了看屋外,道:“没有狼来,快进屋吧,莫冻坏了。”

清风定睛看见胡亥落在面前,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过去,清风这才看见跪在地上,泫然欲泣的飘絮。胡亥走到跟前,将她拉起,眼中有深深的不耐,飘絮眼中的脆弱在对上他眼眸的那一刻被坚硬代替,力道不大,却决然地甩开他的手。

天下在哪里?

“困禁我的不是父皇,不是宫闱,而是……”飘絮依旧扬起唇角,望着高远的天,浅淡的话语,却是如何的在心里回转一千次一万次,方归于平静,一字一句,字字从齿缝中咀嚼而出,“而是仇恨。”

飘絮本打着让他砸上一笔的准备,此时抿嘴笑道:“六哥还是那么大脾气,又想砸我一裙子墨么?”

“我有好多话想问你,不想被他听到……但是,但是,我现在又不知道要说什么了……我从前不肯认错,但是,我现在知道错了,我太天真,太任性了……要不是我,你们就不会死了。”

飘絮笑而不语,心中却叹:这女孩在师父心中地位非常,不然也不会把自己的令牌给她胡作非为,也不会叫我收了她,知道是她杀了瑾暄,竟然还放过她……可怜瑾暄陪伴师父十年,最后不但死于非命,师父还不闻不问……看了小七一眼,又道:小七是极爱他的瑾暄姐姐的,要知道是被他的“小兄弟”杀了,他该怎么办呢?

飘絮却表现出了厌恶。厌恶,流域以手支额,分明是悲,是痛,却无声地笑了:若飘絮喜欢的是小七,我能转身即去么?只要她高兴?

清风在黑暗中睁大了眼睛。瞎了,瞎了,高渐离瞎了……手脚关节不能动,但清风却清楚地听到关节啪啪作响。恨意汹涌而上,对象却是谁?天底下能熏瞎高渐离的人只有一个,要他恨皇帝么?恨么?不恨啊,恨不起来,清风的脑子里掠过一道白色的衣袂,一痕寒水,遥远的歌声踏着他的心跳走来,压抑了多年的回忆,在这暗黑的船舱,在他最无能,最无力的时候汹涌而出。

咸阳城里还是一片焦急慌乱,身着重甲的士兵走街穿巷,沉沉的甲胄相拍声,整齐如鼓的跑声,宛若咸阳城的乌云,让人惊惶。小七站在大街上惶然无措,士兵们已把整个咸阳城都翻过来了都找不到,我该怎么找?七天,只有七天……

飘絮疲惫而虚弱地躺在床上,华丽的薄被掩不住她单薄的肩膀。将自己关在房里一天了,宫娥们知道每次小公子胡亥来访,当日飘絮的心情都会及其糟糕,不想见任何人,闻得叩门之声,飘絮转过头来,灯光照亮了她的脸,犹带泪痕的脸。缓缓起身开了房门,是一脸悲戚的小七,张嘴说了一句“殿下”便再也说不下去,握着她的手,却又不敢造次。

镜氲要自己想办法。而面前这个男人,是镜氲的希望。

“让他跪着吧,跪病了……就关起来,不要让他出来。”

飘絮行了进来,皇帝道:“飘絮,你怎么来了?”

这分明是在警告他:小七你胆大妄为,以前进昭阳宫从来是自来自去从不通禀,但是从前是从前,现在是现在,若再有私闯禁宫之事休怪公主殿下不保你!你要是不听话就给我滚蛋,你最好是一走了之,不过此生不许踏入咸阳城一步,不然休怪大秦律法无情!

镜氲眯起眼睛,满脸的不信,“和你没有关系?那你为什么叫我拖走李流域,又不许他待人过来帮忙?”

流域大吃一惊,还未接手便觉此人非常,只苦他虽武艺不差,却是文官,向没有带剑出门的道理,如今两手空空,如何能接?心念转动之下偏身一让,那白刃几乎贴面而过。一招未就,那人转剑斜削,半点不带停顿,似乎只是一把剑在伤人,全无身在半空,见势转招之难。流域方自一让,身形未稳,听得剑声呼呼,正在耳边,情急之下就地一滚,堪堪躲过。叮的一声,火花大胜,利刃斩在流域脚旁,又叮的一声,剑出数寸,短暂的火花光亮中见得剑锋几没石墙,刺在流域大袖之上,嘶的一声,挣脱中划出了一个大口子。

胡亥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忽然开口,声音像忽然撕裂的绢帛,“爱?那是低贱的平民才有的东西,她注定是无缘的了。付出一切?哼,你有什么是她所需要的?你给的起她什么?真是可笑,愚蠢的平民啊!”

小七淘气地眨了眨眼睛,“事情已经做下了,担心也是无用!只是……”眉头一蹙,不解道:“殿下是姐姐,皇上对殿下的宠爱和小公子又是不分高下,为什么那么怕小公子呢?”

倏忽间,昨夜的一幕在脑子里盘旋不去,镜氲的愤愤然里多了些许的迟疑和落寞。

“我姓姬,姬镜氲,久仰将军大名!”少年抬起头来,不同于小七的坦率清澈,粉嫩的脸上是不属于她这个年纪冷漠坚决,“将军随秦军破我燕都时镜氲还是襁褓中的婴孩,难怪将军不识。yzuu拜将军所赐,镜氲徒有公主之名,无公主之尊。”

听说小七和流域被人分开审问,飘絮忐忑不安,流域知道她的心意定然守口如瓶,只怕小七……小七却并未如她所想的那么迟钝,心想着若飘絮说出了什么,以她公主之尊一言九鼎,咸阳郡守只有照办的份,哪里还用的着来询问他?其中必有缘故,是以咸阳郡守无论问他什么他都说不知,咸阳郡守早听说他虽然是个小小的侍卫,却深得飘絮公主喜爱,多次召见,自然不敢拿他怎么样。但胡亥的命令也是大如天,两边都得罪不起,只请小七在府中好吃好喝的供着,一听说有人来接他,便好好的送了出去。叶^子#悠悠yzuu

一个瘦子站出来大怒道:“莫邪是离宫的神器,嬴政竟然随随便便给了一个公主!”

别人说不敢拿太子比较是谦虚,而朝中任何一个人说出来,便成了划清界限。流域是怕开罪胡亥,生怕他日真由他登上大位!

“问他是从何处得来,他只说是他给他的。”

“是……”小七再抬起眼时眼中又是羞愧又是苦痛,她竟然是公主殿下!没有得到公主的允许也不敢私自离开,只立在旁边,看她纤长的指尖握着竹刀,多余的软泥顺从地层层翻卷开来,一双炯炯双目即将成型。那是一双随皇帝征讨天下,杀人无数而带了戾气与血腥的秦国将士的眼眸,这样的一双眸子,怎么会是由一个如花似玉的公主刻画出来?

他是一名武士,站在这里无所事事,哪天被人当作陶俑抱到骊山埋了下去也未可知!小七一肚子的气,真是佩服公子胡亥,竟然会想到派他到陶俑作坊当侍卫!虽然同其他的禁宫侍卫一样领官阶俸禄,但他到这里来保卫谁啊?这些匠人的命不值钱,死了多少个都不会有人管的,难道要他保卫这个不会说话的泥人?难道这些泥人比他还要尊贵还要有用?

胡亥嗯了一声,伸出一只女子般白皙的手来,侍从慌忙奉上弓来。搭弓引箭,上好的玄弓,拉满如月,凤眼微眯,瞄准那远在百步之外的花球,小七探手就要碰到了,嗖的一声细响,小七只觉一只黄蜂飞过,面前的花球便倏忽钉到了百步之外的围栏。顿时满场寂静。小七愣愣地,手还伸着收不回来。世间怎么会有快到连他都不能察觉的箭?

只是南墨领袖并未表态,南墨诸人也不敢造次,表面上对本家的人恭敬有加,却是不冷不热。

风朗气清,临崖平地上一方石案,案上一副竹棋盘,南墨领子行跪坐案前,自己跟自己杀的正欢。

一个四十左右的男子走了过来,恭敬一揖,肃立一旁。子行微微一笑:“二师兄来了么?请坐。”

子滑坦然跪坐下来,“不知领有何吩咐?”

“天外石的事,二师兄究竟知道不知道?”

子滑看了他一眼,这个比他小了十岁的师弟,直到今日还是让他看不懂,看不透,让人害怕。然,子滑没什么可愧疚的,他所做的,不过是师父也一直想做的事。

“知道。是我将天外石给了她。”

子行深看了他一眼:“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那石头就只能是石头了!”子行是不会把天外石交给她的,就算知道南墨已无她那样的天才铸剑师。

子行高深莫测的笑着:“现在呢?”

子滑心中一痛,现在,柯函在水墨阵中。自小,她就意志不坚,过分的软弱和善良,普通女儿一般的娇弱怯懦。她心里没有坚定的大义,没有信仰,只有对铸剑术的一腔狂热,孩子般的热烈。她不属于伟大,不属于崇高,墨家,对她来说太深太远,她不该来。前任南墨领显然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当初的一番偏爱,却成了她的包袱,不合时宜的包袱。她是凡世之人,就该放她回凡世去。

师父原谅她了,为什么她还来?为什么要去闯水墨阵?水墨阵不是一般的旨在取人性命的阵法。水墨阵亦真亦幻,旨在追根溯源,从根源上解释自己的本心,本是南墨弟子修心所用,后来现实在太过凶险,便不再启用。只有犯了大错的弟子为求师门原谅前去闯阵,出得阵者,几是脱胎换骨,再大的错都可谅解了。

但上百年来,只见闯阵者,不见归还者。

世间再险,险不过自己的心,险恶的心,可将人拉到万劫不复!何须世间催逼?

子滑扪心而问,亦不敢自诩自身完美,但凡一些缺憾,在水墨阵里都可被引成泛滥之灾。柯函怎么受的了?她是那般的懦弱,这些年来,不曾真正面对过自己的内心,不敢选择,不敢承担,亦不敢抛弃自己的包袱。她闯不过的,只怕还在入口犹疑,便被毒瘴杀了。

子滑呆呆的想着,几乎要落下泪来。子行看着他,脸上是残忍的淡漠,和这个已逐渐落入凡尘的学派是如此的格格不入。墨家严明的纪律,赴汤蹈刃,死不旋踵的坚定,到了现在,抵不过半点凡世的情分!

这个学派没落了,无可救药的没落了。再严密的机关也守不住这一座孤岛,人心已沦陷,还拿什么来守?

春风吹来,微凉,那满目的春色,在子行眼里已是苍黄。浅笑着拈子,赢也罢,输也罢,均是毫无趣味。

一个弟子匆匆而来,行了一礼,“领,她进了‘回’。”

两人均是一惊,子行笑道:“‘回’?想不到!她回的了头么?”

小七看到了那一线银色的瀑布,松了一口气,终于走回来了。水边荡漾着一个奇怪的物体。小七仔细一瞧,顿时心神俱裂,那是一具已然破碎变形的尸体!

柯函已被那水下的齿轮碾得支离破碎!而他,却被来救她的人错救上来!

他还天真的以为柯函不会有事的,天真的以为自己不会再无能为力!

无能为力呵,小七昂相天,天色是残忍的晴朗,眼里酸,喉间痛的快要裂开。凭什么自信满满的逃走?凭什么自以为是!又死了,又死了,你还是什么都没有做到,你还是个废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你身边的人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