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母又道:“这些天我瞧着宝玉不似往日,成亲这些日子了,可还顺心?”王夫人笑道:“媳妇儿瞧着他比先前长进了不少,每日读书写字的,也不同丫头调笑了,不似以前一团孩气。”贾母欢喜道:“这样才好,哪天中了榜得了功名,你也熬出头了。只是他屋子里那些个丫头,我听着很是不像样儿,等得空儿想个法子都打了才是。再者到底成亲的人了,也该选两个放在屋里,这才是大户人家的样子。”王夫人笑道:“这宝钗才进门没几天,再过几个月也使得。原来媳妇儿看好了个,如今又不行了,少不得再慢慢挑罢了。”贾母道:“早点晚点都使得,只是万万要找个老实本分、模样针线都好的。虽说娶妻娶贤,娶妾娶色,可是这妻妾和美才是兴家之道,我们家不要那些横不着三竖不着两的。”王夫人忙答应了。

那嬷嬷笑道:“皇后娘娘听说姑娘乃忠臣之后,前科探花之女,却身世堪怜寄居外家。娘娘深恐委屈薄待了姑娘,特吩咐我等送些个东西来给姑娘添妆。”黛玉心下暗暗奇怪,自己现居于贾府,乃荣国公之外孙女,可是上次圣旨、此次皇后的传话却只宣林家声名,绝口不提贾府荣耀,仿佛不知道自己同贾府关系似的,是何道理?

其实这也怪不得元春,她才选凤藻宫也不过是三年前的事,当时正逢北静太王薨逝,当时的北静王妃一下子失去丈夫和长子,内心大恸,伤及心肺,在床上躺了一年多方能起身,以后又为夫守节、深居简出,与皇后也少了联系。再者皇后深知皇上对内宫妇人沟通外官甚为忌讳,因而并不张扬,特地冷淡此事。是以年月日久,宫里的新人来来去去,到今天除了宫里的老人,已并无多少人记得北静太妃是其亲姐姐,若不是如今元春有逼宫之势,皇后也不会挑明此事以弹压其志。

宝玉登时脸色黯然道:“如此我就放心了。”余话再也说不出来。紫鹃忖度着他们二人的意思,轻轻劝道:“二爷,这里风大,姑娘身子弱,还是进屋说话吧。”宝玉刚想抬脚,忽又想起探春的话,恐有损黛玉声誉,遂对黛玉道:“林妹妹回去歇着吧,我回去看看他们。”说着又深深看了她一眼,毅然转身回去。黛玉忙高声喊道:“宝玉。”宝玉一震,回身道:“林妹妹可还有事?”黛玉幽幽道:“满目河山空念远,不如惜取眼前人。”宝玉笑笑,转身离去,心里却道:以前我眼里心上只有你,以后也不过是行尸走肉的皮囊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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袭人忙上前安抚宝玉,又对离歌怒道:“离歌,你眼里还有没有上下尊卑。主子要去哪儿做奴才的也敢拦着,这是哪里的规矩?今儿我们定要去老太太那里评个理。”说着就想上前拉她。离歌登时拉下脸,闪身冷笑道:“袭大姑娘,我好不好自有我们姑娘教导,还轮不到你说教。再说做奴婢的,看着主子行为有差池,自该好好劝着,难道还撺掇主子往错道上走不成?”袭人道:“越说越没理法了。先不说宝玉来看看姑娘本就是常情,再者奴才竟敢说主子的不是了,真真好教养呢。”

且说潇湘馆一下子来了**个大丫头,又是个个水葱儿似的人物,言语行事都不下府上的小姐,各房丫头都巴巴跑过去看,回来自是又一番言语,没几天竟是大观园上上下下都知道的。宝玉更是叹一回羡一回,看着满屋子的丫头直摇头,常叹自己没那个福气。莺儿等虽不敢抱怨,到底心里不服的,暗地里道:“都是丫头,谁还比谁强呢。我就不信儿,住在我们府上还能上了天不成,哪天给他们个教训才知道我们的厉害。”袭人更是浸了满肚子的醋汁子。

随手将书扔到一边,起身推开身后的书架,轻轻从暗格里拿出一卷画轴,水溶来到窗前,就着月光,慢慢将画铺在桌子上,画上的女子白衣素裙,面容悲戚,正伏在床上哭泣,可不是黛玉是谁?水溶每看一次,心里就狠狠一痛,这是当年林如海去世,他便衣微服去林家帮着打理后事,不想从房门外看见黛玉哭的死去活来,当时只觉得心像被刀子剜了一块,恨不得立即上前将她揽在怀里安慰,只是怕暴露身份生生忍住了,日后就画了这幅画带在身边。水溶看了会子画,忽而摇头失笑道:“什么时候从哥哥对妹妹的牵挂变成丝丝缕缕的情意了,真是想女人了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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书香笑道:“我看着后面有小厨房,我这就去弄些粥菜来,姑娘稍等。”画染也笑道:“我跟过去看看,姑娘向来体弱,该好好补补才是。”说着两人就出去了。他们出门不久,就听小丫头打帘子回道:“老太太、二太太和琏二奶奶来了。”黛玉忙迎出去,让至上座,紫鹃雪雁奉上茶水。

紫鹃听了,忙上前磕头求道:“老太太、太太,请让奴婢继续伺候林姑娘。”王夫人怒道:“这是哪家的规矩,主子说话也有奴才插嘴的理儿,看林姑娘面子上,还不下去。”紫鹃这几天见了贾府对黛玉的无情,对贾府已无眷恋,又想着跟黛玉这么多年的情分,嫁入王府也是好的,也顾不得规矩,又向黛玉磕头道:“姑娘,看在多年主仆情分上,留下奴婢吧。”黛玉想着这些年每每伤心,都是她陪在身边,心下不忍。只是她究竟是贾府的人,若带在身边,恐他日不便。贾母道:“玉儿,她陪了你这么多年了,也无不是。就让她继续伺候你,算我的一点子心意,我做主就送给你了。”

下午,果见外面有自称林府管家林忠的求见,贾母吩咐道:“请到议事厅去,将林丫头也叫过去。”各房听说林家来人了,都过来看,连薛姨妈也打丫头来探听消息。只见一个四十多岁中年男子,身材修长,身穿青色长袍,打扮的不比贾府主子差什么,上前磕头道:“林府管家林忠见过老太太,给老太太磕头。”贾母笑道:“快起来,这些年多亏你照应着,我替我那早去的姑爷女儿谢谢你。”林忠恭敬道:“不敢。老爷对我有恩,这是我应该的。不知小姐在这里可好。”贾母指着黛玉笑道:“想来你也快不认识了,那个就是林丫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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贾母思索着林家的世交不会是小门小户的人家,当年贾敏以国公之女的身份嫁入林府还是高攀了呢,林家嫡女怎会许于普通的官宦人家。蓦地想起京城只有北王府姓水,可王爷婚事是不能自己做主的,难道是北王府宗族子弟?想到这儿贾母道:“婚事应当门当户对,姑爷不会那么糊涂。王嬷嬷,可是北王府?”其他人大惊,王嬷嬷恭敬道:“还是老太太英明,正是现在的北静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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宝玉自赐婚后就很少见着黛玉,每每去潇湘馆也被黛玉已各种理由回避了,即使在贾母房里也很少见着她,心里苦闷不已。现在听见黛玉的声音,早已忘记贾母王夫人在座,只痴痴念道:“林妹妹可好?”黛玉一愣,看王夫人神色不愉,心下暗暗懊恼,淡淡道:“谢宝二爷记挂,黛玉一切都好。恭喜宝二爷大喜。”宝玉看她似有恼色,心下着急,猛上前就要抓她,“林妹妹……”,凤姐忙拉住宝玉,笑道:“宝兄弟就是心善,即使成了亲也不忘姐姐妹妹们,只是我这个二嫂子是入不了眼的了。”说着拿了帕子佯装擦了擦眼泪。

至今黎庶念宁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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