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心下不悦,淡淡插嘴道:“多谢舅母费心。婚姻大事自有父母做主,黛玉虽父母去的早,少了教养,也不敢违了孝悌。婚事先父已有安排,黛玉自当遵从。”众人听了大惊,贾母忙道:“林丫头,你是说姑爷已将你许了人家?”众人都定定望着黛玉,黛玉眉眼生波,清清泠泠道:“家父在我四岁时就将我许了人家。”四岁?也就是说在来贾府之前就定亲了。

刑夫人似乎知道他们要过来,早在房里等候。凤姐忙带巧姐行礼道:“见过太太。这几日忙着宝玉的大礼,一直没过来看望太太,实在是媳妇儿不孝。还请太太降罪。”说着跪了下去。邢夫人虽不喜她处处在二房殷勤,到底是自己的儿媳妇儿,将来还指望琏儿夫妇养老,她又是个耳根子软的,见凤姐跪了下去,遂道:“快起来,一家子不说两家话,你也算替我在老太太前尽心。”又看着巧姐道:“快过来我看看,姐儿又长高了。”巧姐乖巧福礼道:“给祖母请安!母亲说巧儿淘气的很,以后请祖母多多教养巧儿。”刑夫人顿时笑开了花,把巧姐搂在怀里道:“我们巧儿最乖了,听你母亲胡说。快拿点心给姐儿吃。”丫头们忙领巧姐下去。

第二日一大早,按规矩新婚夫妇去上房敬茶,贾政虽对这些事向来不上心,今日看着儿子娶了媳妇心里也喜欢,遂嘱咐宝玉道:“成了亲就是大人了,不可像往常一样没个分寸理法儿,很该好好读书早日挣个功名,也不枉娘娘费心劳力了一场。”宝玉唯唯称是。王夫人忙道:“媳妇儿最是知书达理的,必能多劝着宝玉上进,老爷宽心为是。”贾政点头。王夫人又对宝钗道:“我知道你是个好孩子,既然嫁了过来,就是一家人了,只要好好孝敬公婆、服侍夫婿、和睦妯娌,我们也不会委屈了你。”宝钗忙答应了。

宝玉来到荣禧堂,早有丫头铺了大红软垫,宝玉跪下恭恭敬敬磕了三个头,将茶水奉给贾政夫妇。贾政掩了茶,对宝玉道:“行聘之后薛家就是你岳家了,以后行事有分寸些,别耽误了人家女儿。”宝玉答应着。王夫人道:“老爷,时辰不早了,还要祭祖呢。”贾政点头,先起身走了出去,宝玉扶着王夫人跟在身后。

此时黛玉正预备梳洗,见平儿过来,忙问:“可有什么事?大晚上的。”平儿笑道:“我们奶奶想着天凉了,恐姑娘没的御寒,这不吩咐我送几件衣服给姑娘穿戴。也顾不得晚了,先给姑娘送来是正经。”黛玉忙命紫鹃接了,又让雪雁去泡茶,请平儿坐了,方笑道:“多谢二嫂子记挂,我这里都不缺的,快让她忙正事要紧,我缺什么自会打丫头去要的。”

“他是老爷收留的孤儿,哪来的乡可还,隐姓埋名换了个身份到是真的。老爷怕姑娘孤身一人,被人欺负了去,也不敢让姑娘带太多银两,只把四百万两嫁银让琏二爷带过来了,其余的都林管家管着,又有王爷暗中照应,这些年也没出差池。”

贾琏摇了摇头,对凤姐道:“你好好伺候老太太,只要老太太在,就不会亏待了你。”凤姐点点头,又忧心道:“你也知道,家里现在寅吃卯粮,都快支不下去了,太太恐怕也是看上了薛家的嫁妆。只是现在林姑娘的钱怎么办?当年这大观园可是全用的林姑娘的银子,本以为是贾家的媳妇,用了也就用了,现在恐怕还不上,太太也没有还的意思,若不还我这心里真有点儿过不去,可怜林姑娘孤苦无依的。”贾琏想了想道:“这事你别管,只和老太太提,林姑娘是老太太亲外孙女,也是疼着的,你对林姑娘用心,老太太也承你的情。”凤姐恍然大悟,笑道:“还是二爷高明,以后我再也不敢在二爷前说嘴了。”贾琏推了筷子,抱起凤姐往内室走去,边走边道:“那你怎么谢我。”凤姐笑道:“好歹你还是个爷呢,留点脸吧。”不提。

袭人忙亲自把药煎了,给宝玉喂下去。一时宝玉醒了,不哭不闹,也听不见别人说话,眼光呆滞没有焦距,如同一个木偶。王夫人哭着“儿啊”“肉啊”的叫他也没反应,只偶尔听他喊“林妹妹,你别走!”,王夫人哭的更是伤心,心里有些后悔把宝玉逼急了。

一时屋里鸦雀无声,凤姐思量了半天,方笑道:“怎么都像锯了嘴的葫芦,这可是喜事。娘娘赐婚是咱府的荣耀,老祖宗要娶孙媳妇了,我又要好一通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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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睡就是两个时辰,醒来时天已放晴。紫鹃进来道:“姑娘醒了,这一觉睡的倒安稳。如今已过午饭时辰了,姑娘多少用点才是。”说着扶黛玉起来。又有小丫头进来服侍梳洗,紫鹃给黛玉松松挽了个流云髻,小丫头捧上蝶纹红木镂空匣,放着着各色珠钗玉簪,紫鹃问道:“姑娘喜欢哪个?那只透绿色的流云遮月钗可好,再点缀些碎星小簪,与这髻也相配。”黛玉轻轻点头。紫鹃拿出眉笔,轻轻给黛玉画了远山眉,扑上细香粉,又点了些鲜红的胭脂在里,轻轻用水化开,点在唇上,手里剩下的细细擦在腮上,更显得黛玉唇红齿白,腮娇眉秀。一时小丫头托着各式衣裙一溜儿站在前面供黛玉挑选,雪雁在旁边道:“姑娘如今已出了孝期,各色服饰也该鲜艳些,虽说姑娘不喜繁琐,也不可太离了格儿,好歹留着大家千金的体面才是。”说着选了件葱绿暗花褶皱裙,下摆用细如胎的金银丝线绣成攒枝千叶海棠和栖枝飞莺,配上迷离繁花丝锦制成的芙蓉色广袖宽身上衣,显得黛玉亭亭玉立如出水芙蓉,仿佛可踏月而去。

元春见母亲一心一意只想宝钗,不好硬驳她的回,因想着将来宝玉有了功名再娶个妻子也是容易的,到时宝钗做个平夫人也不算委屈了她,遂对王夫人道:“淑人的眼光也是好的,只是本宫听着宝妹妹的哥哥有些儿不像样儿,可别连累了咱府里。”王夫人笑道:“娘娘多虑了,凭他多能闹腾,还能上了天!再说还有娘娘不是。”

探春也不管他们,径自从一堆花里挑了枝道:“我有姐妹花。”这可难对,黛玉看了看四周,忽然看见池塘里的荷花,笑道:“那有并蒂莲。”忽又想到自己孤身一人,没有姐妹兄弟,遂不语了。宝钗笑道:“我有夫妻蕙。”忽有觉得不妥,也就住了嘴,低头弄裙带。黛玉若有所思。宝玉浑然不觉,只笑道:“宝姐姐可对着了,还是姐姐见识多。”

宝钗坐起来,低着头想了想道:“自古婚姻大事都由父母做主,老太太是最知理的,怎会在这些事情上同太太杠着,再说宫里还有娘娘呢,老太太再大也越不过娘娘去。想来老太太年纪大了,也是想享享清福,等着太太张罗呢。”

此时正是夏末,夜色掩去了一天的喧闹,一轮满月悬挂于半空之中,洒下一片银纱薄光笼罩着天地万物,潇湘馆里凤尾森森、龙吟细细,竹叶随轻风沙沙作响,在这夏日里倒有几分凉意。黛玉泼墨般长松松披于身后,身上只穿了件娟纱金丝绣花长裙,在银辉笼罩中恍若奔月的嫦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