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更小心,是不是更加委曲求全的意思?受伤不叫疼,打落牙齿和血吞,眼泪往肚子里头咽,你是不是预备更加小心的掩饰这一切?”

他来了!他真的来了!她惊跳起来,急急转过身去。

他那种乞怜的语气让柯老夫人听得酸痛难当,从前的起轩是多么骄傲的孩子呵!她颤巍巍的向他走去,泪盈盈的哄道:“奶奶相信你!你想怎么做,奶奶统统都依你!”她匆匆拭去纵横的泪水,转过身来望着映雪。“等乐梅康复了,咱们选个日子,就让她嫁过来吧!能得到这样一个媳妇儿,是咱们柯家前世修来的福气。我保证,咱们全家都会好好疼她爱她,等到哪一天她想开了,愿意另觅归宿,咱们也会乐见其成的;只是这段日子,恐怕多少得委屈她了!”

起轩绝望的摇摇头。争执令他疲倦,他决定终止这场各持己见的谈话。“好了,什么都不必再说了!请您退开三步!”

大火不仅烧坏了他的嗓子和右腿,还烧烂了他全身的皮肤。至于他的脸,那已经不能说是一张脸了,而是一幅可怖的烙印,爬满了扭曲疤痕的烙印!终其一生,这幅如影随行的烙印,将时时刻刻提醒他关于那场火劫的记忆。

韩家这头也不曾闲着。光是置办嫁妆一件事就忙得人仰马翻,乐梅可是家里唯一的掌上明珠呢,她的喜事怎能不办得风风光光?比嫁妆更重要的是乐梅的健康,她的伤势虽然差不多复元了,但大病过后,未免比从前纤弱了几分,因此韩家天天变着花样给她滋补进食,绝对要把她调了,但大病过后,未免比从前纤弱了几分,因此韩家天天变着花样给她滋补进食,绝对要把她调养成最美丽的新娘,容光焕的送进柯家大门。甚至连万里都忙坏了。为了起轩的托付,他每天早上到韩家诊视乐梅,带着她打太极拳,让她活力充沛,晚上回到自己家里,还要研制各种补血安脑的药材,让她精神清爽;以上这些倒是得心应手,真正令他焦头烂额的是起轩那一箩筐永无休止的问题:乐梅好吗?乐梅快乐吗?乐梅今天穿什么颜色的衣裳?吃了几碗饭?乐梅……因为婚俗,定了亲的新人不宜见面,苦了起轩不说,万里也跟着受累,每天都得回答好友反复的追问,烦得他连叹带嚷:

她那慈和的长者风范和稳重的威仪,仿佛有一股直指人心的力量,令一屋子的人都肃穆起来。伯看了映雪一眼,见她俯不语,便理所当然的回礼:

“你把乐梅赶出家门不算,还堵着门不让咱们追人!”伯气急交加的骂道:“你对我这个一家之主究竟有点尊重没有?你……”映雪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站在那里,背抵着门,好似她也是门的一部分,整个人像是给掏空了一般,眼神空洞,木无表情。她知道她会后悔的!眼前这三个人虽然和她有亲戚关系,虽然也在同一张屋檐下共同居住了七八年,可是在这世界上,她真正的亲人只有她的女儿,而她却亲手把唯一的女儿赶出去了!她知道她会后悔的……

“唔,我的肩膀完全好了呢,你的聪明法子又奏效啦!这下我可有胃口了,来来来,你把燕窝粥端来给我吃,嗯?”

“我知道您对柯家的恨,已是根深柢固,但您对我的爱,却是甚于自己生命的。那么,您为什么不能因为爱我而退一步,尝试接受柯家的人?也许,也许您会觉得海阔天空……”海阔天空?映雪的眼前一黑。人家的几句甜言蜜语,就让她的女儿从“不共戴天”转化成了“海阔天空”?

乐梅并没有让起轩等太久,在接到那张纸条之后,她就不顾一切的奔出家门,来到他的面前。

紫烟把手中的碗盅递给老夫人,笑盈盈的哄道:

“很疼吗?是扭伤了还是怎么了?”

士鹏也不禁缓缓接口:

“灯……灯节吗?”她更紧张了。“人人都出来看灯的,你遇见我,不过是碰巧……”

“哎哟,不成不成,那我不血本无归啦?”贩子拉长了脸。“你多少让我赚一点嘛!十块十块,真的是最低价了!”

“那倒未必!”起轩的脸上忽然浮现出某种奇异的表情。“据我所知,我爹的弥补之道就是寄托在我身上。”

他并不说话,仍然以那种奇异的眼神望着她,而她也好似真被他施了咒语一般,只能一瞬不瞬的回望着他。两人就这么静静对峙着,直到闹嚷的人声响起,才大梦初醒般的分开视线。那头,一群戴面具的男子正往这儿奔来。乐梅本能的想逃开,却被起轩一把握住了。

面具虽然遮住了他的脸,却没藏住那双深邃而明亮的眸子和那张泛着笑意的嘴,他那么目不转睛、简直是大胆的盯着她,使她不得不红着脸低下头,心中又是可惊,又是可气,还有些莫名所以的慌乱。这人是怎么回事?素昧平生,他却这样看着她!就在宏达差点没捋起衣袖的时候,他终于及时回过头去,随着队伍渐行渐远。宏达瞪着他的背影,悻悻地哼了一声。

“好,就算他不欠你,可是他欠我!上回加这回,这笔帐……”“算我的!”起轩很快的接口。

万里气得双手乱挥。“你干脆冲进她家里,死拖活拉的把她弄去好了!”

“你们别出去,让我自己应付!”

他一瘸一拐的走过厅堂和花园,拔下院门的门闩,就看见乐梅怯怯的站在那儿。“你好,老柯。”她不安的开口:“我是来道歉的。昨晚,我非常失态,因为我从不知道你的存在,而且又喝醉了酒,竟迷迷糊糊的扰了你一阵,所以,我……我心里很过意不去。”

“没关系,都过去了。”他努力按捺着自己,强装冷漠。“如果没别的事,那么二少奶奶请回吧!以后,也不要再上这儿来了!”说着,他已准备合上院门,乐梅急忙伸手一挡。

“请等一等,我……你能不能告诉我,起轩跟你的感情是不是很好?”她的问题出乎他意料之外。迟疑片刻后,他点点头,语意深长的说:“在这世上,就属他与我相知最深了!”

“因为起轩常常会来看望你、陪伴你,对不对?”她热切的。“他会把面具送给你,足见你们感情的深厚。那么,请你多告诉我一些你们之间的事,好吗?”

她那可怜兮兮的哀求神情让他简直无法拒绝,略略在心里挣扎了一会儿之后,他只有对自己宣布投降。

“好吧!既然你这么好奇,我就说给你听。”他在面具后头苦笑了一下,开始按着昨夜大家合编的情节,加上自己临场应变的机智,说起一段年少荒唐,以至于被仇家毁容砍腿的故事。“瘸了腿还没什么,可是我这张脸却完了。从此,见到我的人没有不尖叫奔逃的,当场吓昏的也多的是,总之,人人都像躲避瘟疫似的躲避着我,别说找工作,连当个乞丐都没人愿意看我一眼。就在走投无路的当口,我碰见了起轩的爷爷,他同情我的遭遇,又念在同是本家的份上而收留了我。虽然总算是安定下来,可是我这个样子还是没人敢亲近,只有起轩,唔,只有他不怕我!”

乐梅专注的聆听,满腔的惊心同情,完全不疑有他。

“后来,大家搬去柯庄了,独我一个留在这儿,反倒清静。别人都忘了我,只有起轩没忘,总不时的来看看我,陪我说说话什么的。在他十五岁那年第一次参加面具舞之后,就把这面具送给了我,而我也就一直戴着它,直到如今!”

“原来如此。”乐梅低叹着,忽然觉得眼前这人并不像昨夜看来那么可怖,也不像别人形容的那么森冷古怪,唉,他不过是个不幸又寂寞的老人罢了。“原来落月轩里不是只有鬼魂之说,还有一段温馨的故事,只是大家都不知道而已,否则就不会这么害怕这儿了。”

“也不能这么说。”他心中暗惊,生怕她以后三天两头就要上这儿来,生出更多事端。“你以为我为什么有这个特权,可以诸事不管,只负责看守落月轩?还不是因为我这人杀气重,又有一张连真正的鬼都会害怕的鬼脸,才能镇住这落月轩!反正……哎,这儿不是二少奶奶该来的地方,以后还是避而远之吧!”“可是起轩进去过呀!”她倚着门,痴痴的往里头眺望。“以前他常常来,不是吗?”

“他都拣白天的时候来,而且身边有我啊!”他顺口胡编。

“那么,现在也是白天,我身边也有你陪着,可不可以让我进去看看?”她的眼睛睁得大大的,脸上写满了祈求与渴盼。面对这样的眸子,这样的表情,他又不得不心软了,又不得投降了。“好吧,但你答应我,会紧跟在我身边,只在花园里看看就好!”在乐梅先前的想像中,落月轩里必是一片荒烟蔓草,然而此刻,铺陈在眼前的却是花木井然的优雅林园。她眩惑而讶异的环顾四周,忍不住叹气了。

“瞧你把这儿照顾得多好!起轩从小到大,也在这儿消磨了不少时光……”看见一方石椅,她就走过去坐下,喃喃的问:“你们曾经坐在这张椅子上聊天吗?”

见他默默点头,她又叹气了,轻轻抚着椅身,不胜依恋的。“他对这座园子,对你,应该都有一份特殊的感情……”她望向他,忽然有些无法自已。“告诉我,柯家的鬼魂是不是真的都在这儿出没?起轩是不是也在其中?虽然昨晚是一场误会,可是我还是相信,他的魂魄是存在的!我有感觉,真的有!而像你这样的人,一定比常人更了解这类事情!请你老实告诉我,你感觉得到他吗?或者,你看过他吗?请你告诉我!求求你!”她越说越急切,让他根本招架不住,不觉就脱口而出:

“对,我不但感觉得到他,我还看过他!”

她大大一震,呆了两秒钟,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就冲上来扯住他的衣袖。“真的?什么时候?晚上吗?每天晚上吗?”

“不一定!”他已经开始后悔了。

“他会在你的面前现形吗?”她可不容他闪躲逃避,紧追不舍的问道:“很真实的出现,然后跟你谈话,是不是这样?是不是?”“也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