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絮絮地谈些家常琐事,直至日磾回来。

过了片刻,李敢缓缓道:“昨日,我去了卫大将军府,我把大将军打了。”

“不了,我这几日斋戒,你吃吧。”

刚出栗子林,子青似有所感,转头往东南方望去,此时日头正烈,落在那人的冠上,迸出碎金般的光芒。

再极目望去,远远的只能看见浓尘滚滚直扬上半空,金戈之声间或可闻;再看近处队身穿绛红衣着皮甲的士卒在不远处持卜型铁戟在操练,更远处还有持长铩操练的。士卒个个面无表情,连走路时都目不斜视,愈发显得厉兵粟马。

子青二话不说,将铁斧往腰间别,便朝西面去。公孙翼则急匆匆地往北面山坳中去寻小羊。

子青快步赶上前,扶住他,唤了声:“哥!”声音才出口,眼底已忍不住微微湿润,其实两人不过半年未见,却因这半年中经历甚多,故而愈发觉得漫长。

霍去病看在眼中,心中莫名烦躁,只是出于对母亲的敬重,强制按捺住,言不发。

“平阳侯过赞,愧不敢当。”霍去病含笑客套道。

她转头,对上霍去病的双眼,才说了半句话,泪水便止也止不住地涌出来,再说不下去。

“狗就是狗,这些年光顾着东躲西藏了吧。”措雍得勒笑起来,面上的疤痕异样地扭动着,“还不如在我脚底下老老实实做条看家狗,总有剩骨头赏你的,也不至于弄得现下这样,连命都保不住。”

“无论是匈奴还是汉廷,无谓的牺牲,能少死个也是好的。”

转向日磾与扎西姆,霍去病收敛起笑意,肃容道:“事关你们的族人的生死,见了你们的族人,该说些什么,我想你们现在就应该想好。”

“你若不放心,我便同你走趟北宫,到那里问便知。”

“那笔大概这么长,”霍去病比划给他们看,“笔身是竹制,暗青,做得略有些粗糙。”

赵破奴气结:“好好好,我不管你怎么惹得他,反正你得去把这事扳回来!将军不恼,大家才有太平日子过。”

轻哼声,霍去病不过是顺口为难下她罢了,本就无认真追究之意,自在溪边寻了块石块坐下。

滴泪水不争气地滴落,子青紧紧咬住嘴唇,迅速用衣袖抹去。

正在此时,邢医长自医帐内掀帘出来,瞧见二人模样,重重地咳了几声,恼道:“这里是什么地方,由得你们如此!”

“怎得不说话了?”霍去病倒反过来逗弄她,揪着便不松手。

“哦”赵破奴拍着额头,笑道,“高不识回来了!伤已痊愈,又升了官职,回来就嚷嚷着要请客。这不,就在弩射校场那边生了几堆火,自己亲自又是烤羊又是烤鹿地忙活着,说是他才知道将军的口味。”

“老大媳妇那边,你可有她们下落?”他问。

“不光是他,七千多名汉卒埋在那头,回来领功封赏的人又是何人?”阿曼冷笑道,“霍将军他会记得这七千多名汉卒的名字么?他会记得他们长什么模样么?他会记得他们都受了什么伤,流了多少血么?”

地上横七竖八地躺倒着尸首和受重伤的人,有匈奴人,也有汉人。个腹部被剖开的匈奴少年躺在地上不停地嚎叫着,他看不见自己的伤,只会本能拼命用手去把流淌出来的那摊子温热往回塞。

扎西姆滴下泪来,泪眼婆娑地望向老嬷嬷怀中的孩子孩子正自睡梦中醒来,小鼻子抽了两下,眼睛还未睁开,便先咧开嘴哇哇大哭起来。

他拿银匙挖起来,口口慢慢吃着,半晌抬眼,发觉邢医长还在跟前,就盯着自己吃梨子。

“傻小子!”

“我不困。”子青坐直身子。

赵破奴在旁,思量片刻,开口劝道:“眼下我看也只能这样,若是交起手来,倒不是怕了他们,而是肯定会暴露身份。”

他拉着子青就朝篝火跑去。

子青试探地问道,身子尚立在原地不动,毕竟她身负站哨之责,没有将军命令,不敢擅离职守。

“将军!”

“这是您做的。那第日您就”子青想起初入军营时,那时未着甲,刑医长确实看到过自己胸前所挂的骨埙。

“那你的箭术”易烨想到子青和自己色样的百射不中。

忽听天际传来声雁叫,甚是哀苦,叫得人九回肠,她展目寻去,是只孤雁,不知怎得掉了队,正拼命地往前赶。

只是迟疑这么会儿,拳风呼呼,对方硕大拳头已经直奔面门而来。她忙伸手格开,因力道关系,斜退开步,心下暗自思量着该如何敷衍过这场。

高不识耸耸肩道:“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敬他为第人。”

“诺。”众人应道。

赵钟汶喝住他。

“行行行,下次连我看都不看他,只拿屁股对着他。”缔素哼道,“我拿□看他,看谁还管得着,哼!”

“越骑校尉与咱们赵老大那是有夺妻之恨的,他听不得别人提这事,我估摸着他恨不得赵老大死了才好呢。”

“嗯”霍去病低头自行扣上护腕,瞥了子青眼,“他呢?”

“青儿,你可是另有意中人?”易夫人语气轻柔问道。

“我是墨家中人,霍将军毫不知情,他也是被我欺瞒至今。”子青硬是不看他,只看着刘彻,“不管我所犯何事都与将军不毫相干,请陛下勿要迁怒于他。”

深知子青此举是为了撇清关系,以免牵连自己,霍去病拽过她身子:“青儿,你想做什么?!”

刘彻则是声冷哼。

“好好照顾嬗儿。”子青朝霍去病轻声道,同时用力掰开手。

她仍转向刘彻,唇角含着丝轻蔑的冷笑,“陛下,我并不想狡辩,因为我不需要为没有做过的事情狡辩;同样,你也不需要为想做的事情找理由。你虽独尊儒术,但已故的太皇太后尊崇黄老之说,有句话你应该听过——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

还从来没有人敢这样在他面前说话,刘彻盯着她,但是太阳|岤上青筋凸起,眼底聚集着风暴。

“你是想说,你不怕死,也不怕朕。”他冷冷道。

“不,我怕你!而且很怕”子青站在那里,荒野幼树般柔弱而坚韧,重重道,“我怕你穷奢极欲,繁刑重敛,内侈宫室,外事四夷!”

此言出,举座皆惊,刘彻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不能再难看了。

霍去病望着她,再未说话,他知道子青已然将生死置之度外。

“果然,外事四夷,哼去病呆然是受了你的影响!”刘彻所指的自然是霍去病几次三番推辞出征西域之事,这也是他为何定要子青死的真正缘故。怎能因为个女人,而废掉他手中的柄绝世利器。

“陛下!”霍去病跪下,“卑将绝非受她影响,元朔四年之后,匈奴默南再无王庭,汉匈相安无事,而汉廷却因连年征战,百姓不堪赋税,流离失所者众,卑将实在是于心不忍。”

“不必再说了!”刘彻双目怒火中烧,只想速速除去子青这个眼中钉,“她射杀关内侯,罪证确凿,把她给朕拖出去斩了!”

左右侍从上前两步,却又被霍去病狠狠瞪,而退缩不前。

“我所怕之事,陛下若能听得二,要我性命,又有何难。”话音刚落,子青个旋身,快捷无比自距离她最近的侍从身上抽出佩剑,往脖颈上横说时迟那时决,剑堪堪嵌入她的脖颈,却被人牢牢擒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