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身影在不远处闪过,是唐轻笑,他居然也没有被这火海淹没,不过他则是仗着身周的一圈蓝色旋风。他现在显得很狼狈,好像跑了几个方向,却都被骤然涌出的岩浆和猛火挡了回来。他那种灵光符能抵挡的不过是寻常火焰,不用说那些岩浆,就算是猛烈一些的金黄色火焰都万万不敢去碰。如果不是身手敏捷反应迅速。他早就连尸首都没了。

“我不知道你是不是,所以我要问你。”唐轻笑的声音很冷,和他的眼神一样。

当时小夏画这些避尘咒的时候几乎画得要发吐。一般来说若非必要,谁也不会短时间之内重复绘制相同的符箓,这和境界修为的关系不大。如同再高明的画家也不会一连画上笔法相同内容相同意蕴相同的几幅画一样。符箓之道重在心凝神聚,修为再高心不在焉地信手涂鸦出来都是废品。所以他才会在不断重复之下,几乎是下意识地省略掉了一些好像没那么重要的步骤。

他身边的美人点了点头,嗯了一声。也许是看着那颗明亮火球的缘故,她现在的那一双凤眼亮得有些异样,嘴边抿起的那一丝微笑再也没有些许柔媚的味道。反而带出刀锋一般的尖锐。

哪知道这看门弟子一听之下却顿时一拍大腿。大叫:“道友此言大善!我早就觉得如此脱俗离世苦苦修炼,将自己搞的满身焦臭宛如木炭一般哪里是个道理?别人学得一身本事之后都是出去行走江湖,扬名立万,妻妾成群,我们却天天在这种鬼地方烧这个烧那个,不是自己找罪受么?”

曾小姐看着那两张银票只是愣了一愣,然后一手飞快地一把抢了过来塞进怀里,另一只手抓得他更紧了:“不行不行。我又不认识什么镖局的人。我只认识你,谁知道你会不会把我骗去卖掉?”

“没事了,没事了,刚才有一个狂徒在此撒野,已经被我和娘子联手击退了。”徐少帮主擦干脸上的水迹。咳嗽一声说。

“你叫啊。你叫啊,你叫破喉咙也没人听见的。”那名叫梁洪涛的大饼脸男子有些阴森地嘿嘿一笑,言语间又有掩饰不住的傲气。“你当我不做任何准备手段就强闯进来么?这洞房周围我早布下法阵隔去声音。你这荆州小地方的土包子见过这等法术么?知道什么是法术么?”

“闹腾够了便出去自己一个人找个地方睡吧,我今日也有些困乏了,想早点休息。”

唐轻笑淡淡说:“这里是荆州,这也不过只是个小小的土财主,我们唐门还没这么饥不择食,手也不会伸得这么长。”

小夏是被一阵阵香味唤醒的。刚开始他还以为是梦,有麻婆豆腐的香味,有回锅肉的香味,有鱼香肉丝的香味而这些味道他都记得很清楚,四年前他跟着师傅去蜀州,就在蜀香居厨房的门口站了整整一个时辰,一边啃着手上的白馒头一边闻着这些香味,每当有跑堂的端着这些菜走过面前他就抓紧时间看两眼然后吃上一口馒头,最后还是厨房里的大厨请他吃了半碟剩下的回锅肉,那香味他至今还记得,由此对蜀州人都有额外的几分好感。

小夏抬头,透过上面的蹲坑看,一个少年正站在上面捏着鼻子看着他。这是个很好看的少年,俊俏又秀气,好看得有些雌雄莫辨。实际上小夏觉得是个少年而不是个少女,也是因为他觉得大概没有少女能笑眯眯地站在男茅房里和一个少年说话,尤其是外面还有两个在为了五两银子争吵不休的大男人。

大当家口吐白沫,满脸狰狞,对这边发生的事他好像一点都不关心似的,像一只疯了的斗牛犬一样把全副精神全部心思都放在了面前的对手身上,什么也不顾不管只管抡刀乱砍。少年的身影在漫天的刀光中好像海面上暴风雨中的一叶孤舟,但无论这风雨多大暴雨多狂,他都能险之又险的漂浮在上。

这两张符分一上一下,下面的那一张先飞到了冲来的那几个马贼面前,符箓上的灵光骤然一闪,一声震耳欲聋的雷鸣就轰然炸开。

“这些马贼里居然有通灵萨满!兄弟们,既然退无可退,只有和这些马贼们拼了!”

这位明月姑娘果然有用。小夏从不远处藏身的的灌木丛里走了出来,至少在这种时候,确实证明带着这位半妖半人的少女上路是一个不错的选择,如果之前就想办法指使她来动手,自己那两张符一共十几两银子的本钱都可以省了。

从马叫声和马跌下去的方式,小夏在半空中就已经知道是怎么回事,心中一紧,手在腰间一抹,一张清风护体符就已经在手。神念一激,随着符箓轰的一下燃为灰烬一阵旋风就在他身边环绕,当他跌跌撞撞地落地打个滚再站起的时候右手虹影剑已经拔出,左手又是一张中品灵符,就等着漫天飞来的暗器或者是一拥而上的江湖高手。

白老帮主当然是知道的,否则也不会变了脸色。不过终究也只是变了变脸色而已。连这个帮主的位置他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坐多久,一个颇为喜爱的玩物,终究也会被别人连同那些权势金钱一起落在别人手里,和现在送人也没什么分别。

白老帮主浑浊无神的双眼留下泪来。曾老护法和他患难相交数十年,真正的老兄弟,亲兄弟,连他都已经在这后院享福,曾老护法还在前面为守护这几十年打下的江山操劳,这样的一击对他甚至不比丧子之痛轻。

“原来是因为它?”小夏一惊。

“你说我该把你怎么办?”

“还有你这臭小子~!”李玉堂好像终于想起来了一样,转身过来对着小夏肚子上就是一脚。“不只讹诈我银子,居然还敢将那臭女人给你的毒药放进我水里~!实在是恶毒无耻到无以复加~!”

“龌龊?”小夏不大能听懂。那位青州大侠是笨了点,自以为是了点,但是好像和这个龌龊还有些距离。而且胡茜这种视阴阳合欢散都如等闲的人,要觉得一个人龌龊还是有些难度的。

“将所有人都派出去找!不止巫歧山中,还有朝那山后去找,刚才这声响动的地方去找!”

他没有感觉到火焰烧灼的痛感,大威德金刚法相乃是他全部念力佛法还有执愿所化,与他完全心神合一,无论再强的痛,苦,惧,怕,悲,衰,对现在的他都不过是微风拂面,但他知道这是真的火,从他全身的经脉,元气中烧出来的火。

李玉堂的大喝声忽然响起。和刚才那有些发抖的声音相比,现在这一声大喝的中气无疑足了许多。可能是因为他手里的长剑又架在了白衣少女的脖子上的缘故。

“怪怪物”李玉堂目瞪口呆地看着面前这个不再是灭怒和尚的灭怒和尚,双脚已经在打颤。

“阿弥陀佛。想不到两位施主居然设计来偷听我们说话。那你们如今已经知晓了出阵的方法,难道折返回来就是要取贫僧性命么?”灭怒和尚叹一口气,摇摇头,用力地咳嗽两声,嘴边和喉间一起震得渗出血来,更显得凄惨。

“那李玉堂自命大侠,其实乃是沽名钓誉之辈。你之前也听他说过,这妖孽不止价值千金,更可助他登上那除妖灭魔令而名满天下。这种人好名利之心已是深入骨髓,纵然满口仁义说得天花乱坠,但为了这大好机会,那便是什么也都干得出来的。”

“大师这伤势怕是已经不能行走了吧,那该怎么办?”

就算这张脸上已经黑毛丛生,五官的形状都已经扭曲得更像猿猴或者狼之类的野兽,但小夏还是能分辨得出来这个笑容确实是很真心,很开心的。那是个早上起床用一个懒腰驱散了睡意,振奋了下精神,刚才觉得有些肚饿,又马上看到了一盘热气腾腾的肉馒头的笑。在这笑中舔了舔嘴,云州大汉绕过了小夏,径直朝白衣少女那里走了去。

“大概和你一样,从这妖孽破了他的法术开始。”胡茜的眼光扫了一扫地上的白衣少女,即便是有头盔的遮掩,那眼神也尖利得像刀子,恨不得能将她细细剖开来看个清楚明白。“佛门本就慈和祥正,这妖孽却能以法破法震伤灭怒,而且还是用的相同的普贤如来三字根本咒,那只能说明她的佛法境界比灭怒高过太多。而灭怒自己情急之下喝破这妖孽所用的法术名字,那也分明是佛门神通。这妖孽最后在乾天锁妖符下不现原形,说不定也是和佛法有关。”

小夏没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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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州大汉也听到了,哆哆嗦嗦地爬了起来。他不是在装死,他根本是在等死,他也不知道自己除了等死还能干些什么。那两只灵兽精魂对付些普通的江湖中人,阴鬼妖兽什么的还能有些作用,对上曾老护法胡护法这类高手就已经捉襟见肘。更何况这两只兽魂本来也并不是他的。他虽然在吐,也看得很清楚那个畜养阴魂的老道士是怎么死的。

青州大侠李玉堂也是一振手中长剑,中气十足地大喝:“自古邪不胜正,我们还有这么多人,这妖孽就一个,难道还怕了不成?有灭怒大师在此破这妖孽的妖法,就算救不了少帮主,只要杀了这妖孽给少帮主和曾护法报仇,白老帮主许下的赏金一样的少不了!”

云州大山中的土著不少会供养一些山中的灵兽来守护山寨,如果是忠心的灵兽战死,对主人和山寨的执念不消,寨中的巫医长老就会作法,将他们的精魂收入器具之中。驱使这些灵兽精魂和一般术士驱使的妖魂阴鬼区别也不大,但是和主人心灵相通,运转起来更加灵活,还有些妖魂所没有的神奇功用。

李玉堂瞪了他一眼,手上的青筋又在跳。虽然他并不是太明白这小子在笑什么,却很清楚绝对不会是在恭维,还能感觉出来其中有一股别样的异味。好像屎一样的臭味。

小夏又笑了,这位胡香主也是早就在一旁躲着窥伺了许久的了。神机堂的人一般只喜欢机关傀儡之类的玩意,身手都不怎么样,还加上穿着那一身盔甲的原因,这女人之前走过来的时候发出的声音比李玉堂的更大,小夏自然也早就发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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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天之后,嘉水县城门口。小夏准备朝北而上,唐轻笑则要向西,回蜀州唐家堡。

“你真的不考虑我说的么?若是你真的那么喜欢银子,去我们唐家堡做符箓道士,钱是不会缺你的。我四叔是青城派长老,也算半个掌门,还可以让你拜入青城派学习道法。你也不用再流落江湖,做个见不得光的野道士了。”

小夏哈哈笑了笑,摆了摆手:“多谢你好意。不过我已经习惯到处游荡了,真要在一个地方住下了会不习惯的。还有我师傅说过,修道之人就是应该居无定所,以天地为家,无拘无束,这才有心思感悟大道。还有银子是用来修道的,修道却不是为了银子。”

“你开口闭口就是你师傅说你师傅说。我特意等了这么些天,也没见你师傅出现过。”

“我师傅拿到钱了就会消失一段日子,等到没钱了的时候又会出现,找我一起做些买卖,制些符箓。上次离开之时他说了让我向北去青州,他会在那边等我。”

“你倒还真有个好师傅。”

“哈哈,我也这么想。时候不早,我也启程了。那么我祝唐兄弟你早日成就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正如唐兄弟所说的,如果若干年后道旁相逢,大家把酒言欢一定是桩美事。”

“好吧。虽然此番出来历练我无功而返,但回唐家堡去我也会尽力争取老太爷的认可,为振兴我这一房而努力。以后你若是路过蜀州唐家堡,便一定要来找我一叙。”

“一定。江湖路长,生死难料。唐兄弟,就此别过。保重。”小夏拱拱手。

“保重。”唐轻笑也拱拱手。

大乾八十一年九月,荆州嘉水县,小夏在这里认识了唐轻笑。

不得不承认,在他认识很多的人当中,这个朋友也是很难得,让他很难忘的。不过就算如此,小夏也没有刻意想要去怎么样。大家所取之道,所走之路全然不同,天下之大,说不定从此就再也见不到。等到真的有朝一日道左相逢,那就再说吧。

但是他还真没想到,六年之后,他又见到了这个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