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夏微微一笑,又再度拿出师傅的风范来,缓缓说:“道友何出此言?正所谓人能弘道非道弘人。若是连这些人伦小事也做不好怎有资格去求那无上大道?想那儒门圣人也曾向我道家老祖求学,便可知天下大道皆是相通,人道也是天道之一。认为觅求大道就非得要不食人间烟火那已是入了魔障厄”

“我表哥来过了?被你们吓跑了?回昆仑派了?”曾小姐一惊,随即又把小夏的手抓得更紧。“好,那你把我送去昆仑派就行了,我就不跟着你了。”

“原来如此,也多亏了娘子刚烈坚贞”虽然隐隐也觉得似乎有哪里不对,但现在眼看佳人无损,徐少帮主已经是谢天谢地了。哪里还敢再奢求乱想些其他的。

这一番话只听得徐少帮主面上的表情五彩纷呈,忽红忽绿忽黑忽白,高声怒吼:“什么私定终身?十四年前我娘子不过才三四岁,儿戏之言也能当得真么?我们夫妻已然拜过了堂,正要行夫妻之礼却被你这无赖闯入坏了我的好事,居然还敢说我是废人?来人啊,来人啊!给我把这无赖汉给拿起来打个半死再说!”

“哪里哪里,怎么会怎么会。我我徐某人居然能娶到如此美貌的娘子这这实在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啊啊啊啊,那贱人居然用那等法子陷害于我!”

“若是我真要去捣乱,这些土鸡瓦狗能有什么用?若不是此事非得要做得毫无声息,不能被人发觉有丝毫异样,还用得着叫你来帮忙?”朝墙内瞥了一眼,唐轻笑冷笑了一下,那一对又细又黑又浓的眉弹了一弹,好像弹落些灰尘一样不以为意。“说不定是那曾小姐这些日子又搞出了些什么古怪来,才搞得曾老太爷如此谨慎。这次联姻对曾家来说意义重大,不容有失。听说这些年他们的生意越做越大,田地越买越多,若不赶紧抱个粗大腿想要守下这份家业可就难了。”

“你信不信我杀了你?”这声音好像真的有了丝丝杀气。

如果师傅和那看守粪坑的衙役谈不拢,那么他就还要继续在这里面呆上一天一夜。好在那衙役不会让他浸死,如果发现他实在不行了会将他暂时提上去休息休息,吃点东西喝点东西——如果他还能吃得下喝得下的话——恢复恢复元气,然后继续浸。这些休息耽搁的时间还要除开,直到全部一起浸足两天两夜。这是大乾律法上规定的,对于那些没有度牒的野道士野和尚施法牟利的处罚。

一时间,刚才还喧闹无比,厮杀震天的这处山坳一下就突然平净了下来,只剩满地哀嚎的马贼。那些死守在货车旁的人则傻愣愣地看着场中孤零零地站着的小夏和明月。

果然三两银子的下七品符还是不行啊。小夏看看已经要冲到面前来的几个马贼,再看了看远处那似乎马上就要完成法术的三当家,咬了咬牙,伸手探入腰间符囊中凭着手指的感觉拈出了第三行第四张符,第六行第五张符,一并抽出,一起朝三当家那方向一扔。

这位三当家出手,当然不会也是提着武器一起冲下去。他咳嗽了两声从凳子上站了起来,脱去衣服露出一身皮包骨头,挥了挥手,自然就有马贼抬出了一只早就准备好的黑色羊羔,一刀割断了喉咙,将热腾腾的鲜血淋满了三当家的全身,然后三当家就五体投地地趴到了地面上,口中叽叽咕咕地叨念起来。

硬皮甲?壮汉还没反应过来,膝弯间突然一软,然后就是一个很耳熟的喀拉声传上来,那声音一般是发生在被他铁棍击中的人的身上,那是骨头碎裂的声音。然后才是剧痛传来,他朝旁边倒去,眼角刚刚能看到那个被他一棍击飞出去的那个人,那是本来站在他身后不远处的一个亲随手下。

正在想这件事该如何开口,小夏突然觉得一震,身下的马一声长嘶就把他给甩了出去。

白老帮主和身边的美人的脸色一起变了变。不过只稍微犹豫了一下,白老帮主就点了点头说:“好。”

但这还远远没有结束,老天似乎刻意要把这个老人所有的一切尽数摧毁,那个战战兢兢跪在下面的帮众说出来的话好像是九天之上传来的声音,宣布他生命中曾经拥有的从此全部化为乌有,不留丝毫残余。

少女这样一说,小夏才发现那树桩确实有些奇怪。如果是二十年前被劈断成这样的,那应该早就已经枯死朽烂,但这个巨大的树桩依然还是树桩,并没丝毫枯死的迹象,只是上面也没长出任何一点新的枝桠来。

胡茜说得没错,他确实还有着一个最后的手段,那就是如现在这样,解开这白衣少女身上的乾天锁妖符,放她自由。只是这也真的只是最后的手段,白少帮主那被剥皮之后惨嚎着的样子依然历历在目,那些洛水帮好汉们被拆成满地血肉碎块的场景也他也还记得很清楚。所以在没有能逃掉的把握之前,不到万不得已的时候,他真的不敢随便用,因为他不敢肯定这少女自由之后第一个要杀的是不是就是封住她的自己。

地上,胡茜的脸色已经重新变回了那种死人般的苍白,上面满是汗水,只能直愣愣地看着朝他怒吼的李玉堂,并不只是因为肩膀上的痛楚。聪明机智如她,当然也明白李大侠绝不会放过这里的任何人。

“胡香主是早就和李大侠有了默契?”

“派出去查找曾护法他们的人还没消息回来么?”这个问题白老帮主三天里已经问了不下一百次了。

“咦?”灭怒和尚又是一惊。今天这个姓夏的小子让他吃了太多太大的惊了,刚才那六指击出的方向互相交错,几乎覆盖了那土人七成以上的躯体,但炸出的全是土,没见到一丝的血迹,那明明融入了土人里去的小夏好像根本就没在其中一样。不只如此,那土人不只没有散架,还能继续凝聚泥土成型,说明连那张灵符都没有伤到。

雷鸣般地叹了口气,灭怒和尚合十的双手放下,握拳:“好了,已解了胡香主心头之惑,也该将两位送上路了。还望两位施主在业火炼狱中洗去罪孽,来世再去领受佛法大义。”

震耳欲聋的每一声怒吼中,他身周的光影都一闪,一亮,朝外一涨然后再向里一缩。当这三声怒吼过后,那光影已经不见了,灭怒和尚也终于站了起来,被怒火煎熬得发亮的通红眼睛俯视着周围三人。

小夏手中的神行符化作一团青光渗入自己的双腿之中,然后缓缓朝后退去。他敢确定如果要动手,自己大概不是他们这任何一人的对手,就算是看起来似乎重伤的灭怒和尚都一样,而李大侠似乎脑子有些不大够用,但既然能够被洛水帮花重金邀请来,那手上的功夫应该是很够用的。

“难道是因为胡茜和李玉堂那两人”

“云州人历代信奉山川鸟兽为神灵,传闻上古时也曾人妖共居,一些云州人血脉中可能隐藏得有妖兽之血。这两只妖魂兽灵同是以云州巫法祭炼,虽非这人的本命妖兽,但贫僧又替他将兽魂镇压在神魂深处,兽魂才得以逐渐激发他体内血脉,再融为一体,让其变作半妖之身之后力大无穷行动如风。其实前几日他容貌体型日渐有异的时候我等就该警醒,今日要不是胡香主这两只机关兽在,只怕就不可收拾了”

“饿了,吃的。”云州大汉看着小夏,用含糊不清的声音咕哝了一句。

“这树妖遗阵本就是他净土禅院当年剿灭树妖留下的,他自然不用回去看什么阵法变化,因为这树林的一切变化早在他掌握之中。他不过是找个机会将我们一网打尽,埋在这妖阵中罢了。每次借口去探查这妖阵,多半也是去操控阵法运转将我们一起困住。”

但是真的那样抽剑一斩会怎么样?就真的能走出去了么?还是死得更快?小夏不知道,他不敢赌,因为他清楚他自己是这里所有人里最输不起的。

按道理来说,即便只是具尸体也该把少帮主带回洛水帮总舵,但李玉堂却认为这样一具被活剥了皮的尸体直接出现在盼子心切的老帮主面前未免刺激太大,说不定大恩成仇,反而还要迁怒于他们,不如先将白少帮主葬在此处,只将死讯带回去,让白老帮主有个缓劲,不至于忘了他们舍生忘死和这妖孽搏斗的功劳,之后白老帮主再想给儿子重新葬个风水宝地,那也由得他了。

突然一个女声响起,居然是一直不声不响的神机堂女香主胡茜。她至始至终都没开过口,只是舞动着盔甲上弹出的一双短刀,指挥着两只机关兽不时地射出暗器和弩箭,像个机关人一样默不作声地守在圆阵一角,谁也没注意到她。而她现在这一声喝也让人注意到了那个几乎已经被人忘记了的云州大汉。

一声低喝从灭怒和尚的嘴里传了出来。这声音并不大,但好像整个树林都随着这一喝猛然抖动了一下,那数十个莫名其妙地多出来的白衣少女也莫名其妙地就消失了,只剩下唯一的那一个俏生生地站在满地的血泊中,像朵血里面开出来的白莲花。

哦了一声,曾老护法的眼睛睁了睁,点了点头,朝旁边的胡茜说:“还请胡香主评鉴一下。”

值钱十倍的好处,自然会有十倍以上的人愿意提着脑袋来冒险。所以说到这里,这位青州大侠脸上的表情很复杂,忽而一边是激动,一边是担忧,忽而上边是憧憬,下边又是焦躁。

这穿着盔甲的女人叫胡茜,是神机堂青州分舵的一名香主。近几年神机堂在青州的势头一日高过一日,和洛水帮的结盟是脱不了关系的,洛水帮出了事,青州分舵自然要派人来帮忙。这位胡香主据说乃是分舵中最能干,最得力的香主,还随身带上了两只神机堂秘制的机关傀儡兽来,只是最后还是没能保住白少帮主的命。

“没错,正是朱雀神鸟!”莫离老道盯着半空中的火焰巨鸟,眉毛胡须和声音一起哆嗦着。“那正是一颗上古遗留下来的朱雀蛋!虽然已在万年岁月之中已经完全石化,但是其中任然存有一丝朱雀真灵不灭,此番以天地洪炉大阵汇集天火,地火,人火,心火,终于将这一丝朱雀真火和真灵炼了出来。这乃是真真正正的火中之火!真真正正的真灵之火!足可借此参悟真正的火中大道!”

半空中的火焰巨鸟已经完全成型,双翅一振,一股仿佛涵盖了洪荒天地,宇宙星辰的气势喷薄而出,一掠而过地扫过所有人的心头。一瞬间,连那天空中的艳阳也在这神鸟的气息之下黯然失色。

小夏看得呆了。莫离老道脸上抽筋一般的表情则好像是怀春怀了一辈子从少女一直怀成了老太婆,终于才在最后临死一刻看见自己的梦中人一样。这一刻他多半连那什么偷卖符箓的事都全忘在了九霄云外去,想来如果其他天火派的弟子长老们不是正闭眼全力运使法力,大概表情也和他差不多。

“成了成了只要将这神火真灵稳固下来,就一切都成了啊!”哆嗦着的莫离老道突然发出一声压抑着的惨叫,一手拉住小夏一手指向大阵的一处。“快。快!果然出事了,就是你画的辟尘咒出事了!”

莫离老道手指所指的,正是之前他给小夏指明的他的符箓所在之处,而那里正慢慢升腾起一股烟雾般的灰尘来。

“快快!快去快去!这是最紧要的最后关头,绝对不容有失!那是真灵之火!那是真灵之火!”莫离老道像发了羊癫疯一样全身乱抖,声嘶力竭又压抑住自己的声音,瞪着小夏好像恨不得要把自己的眼珠子挤飞出去把他打个稀烂。

看着这老道好似下一刻马上就要精神错乱大小便失禁的样子,小夏无奈地叹了口气,他也知道这般情况之下他也没的选择,纵身一跳跳进了大阵中,朝那处冒烟的地方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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