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棍头一点,女子的额头就粉碎开来。连带整个头颅,整个身体也无声无息地碎裂消散。

离开那片黑木树林已经有五天时间。五天之内从青州东端的洛水城跑到这西端,再加上两天就能离开青州,小夏觉得自己的脚程已经足够快了。至少洛水城那边的消息肯定都没有他跑得快。不过他还是觉得不够快,虽然他已经很谨慎地尽量消去了树林中的足迹和自己留下的一切痕迹,但在这江湖上混得越久,就越明白只有越小心越谨慎,才能活得越久。

“难道你说那剩下的最后一人是那用了灵符的道士?”白老帮主并不笨,马上就明白了,但是旋即又摇头。“没那可能。那不过是个二十岁左右的野道士,连符箓都只能勉强绘制中品,不过是没的选择而临时滥竽充数找来的,能不能用出那张上品灵符还未可知。就算真借助灵符之力捉住了那凶手,他一不得正统道法的野道士,怎会解除张天师亲手所制的灵符?而且那野道士身手也不过三流,便是李玉堂也能轻松将其斩杀,胡茜和灭怒又怎会顾忌他?”

“巨坑中央发现一堆灰烬,中有心形舍利子一粒,滚烫炙热无法拾取,色泽深红如火,当是佛门高人涅槃之后所留。”

“不知道。”少女摇摇头,让小夏有些意外。“我也不知道是不是二十年,总之很久以前,一天忽然来了个很大很大的发着金光的和尚,还有一个飞在天上的老道士,不知道怎么的就和黑木先生打了起来。打了很久,我们都很害怕,后来黑木先生打不过,就被他们用雷劈成这样了。”

白衣少女偏了偏头,眼角挑了挑,脸上的笑意丝毫不减,依然上下仔细看着李玉堂,好像面前这个没穿裤子的人是她从来没有见过的东西。李大侠好像突然之间就成为了一具木雕一样,任凭面前的少女打量。

灭怒和尚如此的隐忍,法力神通更是惊世骇俗,却早中了算计而身死。胡茜如此周密精细的安排算计,可说毫无遗漏,也是让人叹为观止。但最后的赢家居然是这位一直以来被人利用得晕头转向,被人戏耍得毫无反抗余地的李大侠,让小夏觉得这结果实在有些荒诞。

“对,所有人。否则如何能保证让灭怒中毒?不过这‘心火’毒性特别,虽然发作起来霸道无比,无药可解,但若是心中情火,欲火,怒火不到一定的界限就不会发作。我稀释了不少,我们三人即便是闻到了也不会有事。只有灭怒一定是中毒的。他精修大威德金刚法相也不是什么秘密,但是佛门本质祥和,他却修炼得满脸的怒相,分明便是心法上有瑕疵,这‘心火’正是对付他最合适的手段。不枉我得知他要来之后,立即回分舵去准备的。五百两黄金一钱,唐家堡的东西贵是贵了些,但也确实管用。”

白老帮主一下从座椅上站了起来。他能听得出这并不是什么雷声,雷声绝不会是从地上发出的。那应该是西边百多里开外的地面上传来的响动。

“戊土之精,听我号令!起!”小夏站起,扬手一扯,这一片地面就随着他的手势被扯了起来。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灭怒和尚中间的双掌合十,口喧佛号,连连摇头。“虽然早料诸位施主居心险恶,但并无证据之下,贫僧出家之人岂能随意妄造杀孽?若是诸位施主心存良善,能压得住心中邪魔,贫僧自然不敢妄动无明,但你们居然要为独占那妖孽而加害贫僧,说不得贫僧也只有自保,将诸位施主超度了。”

大侠的暗器自然不能带毒,但这钢镖有小半个巴掌大,两三斤重,灌注上劲力打中人要害就算没毒也一样的要命。灭怒和尚依然坐着没有动,他那伤势确实也并不是假的,只是那只钢镖都还没来得及刺中他的身体,就先一步撞在他身周那层光影上,像打中石头一样发出托的一声跌落在地。

和李大侠的飞奔而来相比,胡茜走得很慢,好像一点都不着急。她一边走着一边好像手里还摆弄着什么东西。慢慢地走进了,才能看清她一只手里裹着一团闪闪发光的细线,细线的一端上系着一个喇叭状的金属薄片,另一端一直拖到地上,她一边走一边把那地上的细线收起裹拢,一直到了离这里不过十丈的地方,她才从一棵树的背后拖起一个碗状的金铁薄片来,那细线的另外一端就连接在背后。

“咦?”小夏有些错愕。“胡香主他们不是朝东去了么?难道是要朝南才能出这妖阵?”

不只是鸟首机关兽散了架,那只狗头机关兽也倒在了地上一动不动,四肢折断,显然也是承受不起那狗头射出时的反冲之力,无头的颈脖处只剩一个空洞,烟囱一样在朝外冒出青烟,看起来确实都是不可能再用了。

“李大侠何必和这等无名小辈计较。”果然,那边胡茜开口了。

小夏点了点头,淡淡反问:“难道胡香主还会是来和我商量怎么对付灭怒大师的么?”

“明日清晨待太阳初升的时候贫僧将全力运使观世音慧眼,即便这妖阵真能遮掩日月,凭此佛门也能看清那一丝太阳真火的方向,说不定便能有望走出这树林。今夜大家便好好休息,恢复好精神气力,明日好做打算。”灭怒和尚微微一笑,在那满脸怒容中居然也仿佛有了丝庄严慈和的味道。

少帮主已经死了。死在离他们不远的一株大树后,像屠夫案板上的狗一样,被一根树枝穿过了脖子钉死在了离地一尺的树身上。

圆阵的缺口和破绽越发的大了。这仓促间凑合在一起的阵型开始随着人手的折损逐渐崩溃。白衣少女们的身影越来越快,移动转换之间也越来越诡异莫测,偏偏又好像浑然一体,数十个一模一样的纤细身影裹成了一道旋风,不断地朝里面试探,挤压,扯动,偶尔的一声惨叫声后,就有一阵血肉和肢体在这白色身影的旋风中炸开,旋即消散,落下,化作地上血肉残肢的一部分。

“对啊。我都躲着你们了,为什么还要赶着过来送死呢?”第三个少女出现在了旁边,然后是第四个,第五个,第六个只是一两句话间,这周围已经多出了几十个白衣少女,都是相同的模样,一样的俏丽无双,只是有的满脸不屑,有的清雅慵懒,有的轻嗔薄怒,有的俏皮可爱,谁都没注意她们是怎样多出来的,多得很自然,好像她们本来就一直在那里一样。

有人要摆阔气,小夏自然很不客气地再要了一瓶淡酒和一大堆菜,坐在一角狠狠地吃了起来,不过他也没想到,就在吃完这顿饭之后他的运气也来了。

所谓除妖灭魔令,几大门派每年一度评出天下十州中最当诛杀的十大妖邪魔头,最为耀眼的十大正道轶事,雕刻在一面令牌的正反两面上,再送上龙虎山,请天下道门之首的张天师过目定夺之后,便称为除妖灭魔令,然后四处传告天下。

看着少女喝了两口,小夏把水壶收了回来,塞回木塞淡淡说:“我给她喝的是我的水。”

当然不是呼延宏达没砍中,而是他根本就没想砍中。他看着脸色似乎有些发白的少年笑了:“小子,跟着我,你不会死的。”

“跟着你?跟着你干什么?”少年剑客的眉头皱了皱。

“你什么都不用干。我来干就行了。干你。”呼延宏达大笑,连他自己都能闻出自己口中发出的膻腥味。看着这个俊俏得比很多女子更好看的少年,他感觉自己几乎都有些忍不住了。什么红货的他现在都不是很在乎,这样一个他生平仅见的少年,比什么红货对他的诱惑都大。

大当家的话周围的马贼们也都听见了,但没人敢露出什么古怪的表情和反应,只是都朝远处尽量让开了一点,还有人微微松了口气。大当家的喜好他们当然都清楚,有些人还切身地体会过,能够有一个可以让他转移注意力的新玩具,对他们来说也是件好事。

少年听完这句之后也笑了。这一笑,他脸上的那些阴柔和艳丽突然就化作了一种刀子般锋利和尖锐的东西,让他整个人都看起来似乎有些不一样了。他就用这种有些尖利的笑容看着面前那个熊一样的大汉,说:“有本事你就来试试吧。”

“我当然会试的,我会在你身上慢慢的试。而且我保证我的本事你试过之后一辈子都忘不了。”呼延宏达发出一阵发情的熊一样的笑声,挥舞起双刀朝少年砍了过去。

从远处看,那个大汉舞起的刀光一下就把少年的身影全部都淹没了,但是少年就像水中的鱼一样,虽然被淹没了,却还是在其中若隐若现地游动着,不时还能激起一两朵不羁的浪花。两人居然就这样缠斗在了一起。

这情形落在马车旁死守的那队人眼里,让他们悲愤绝望中又抱着一丝希望,但是落在山坡上三当家的眼里,却有些不是味道了。

“大当家真是这时节居然也还顾着他那口嗜好。不尽快去解决那些人,节外生枝了怎么办?眼睁睁地看着兄弟们去送死么?二当家那边还不知道怎么样呢。切,没办法了,只是再这样折腾几次,我这老骨头就受不了了。”

干瘦的三当家摇摇头,叹了口气,只能挥挥手示意旁边的马贼们,马贼立刻又牵来了一头早准备好了的黑牛。三当家从腰间拔出一把形状古怪的匕首,一下扎进了黑牛的心口处。那黑牛居然不叫也不挣扎,只是全身筛糠一样地抖动起来。

三当家拔出匕首,暗红色的牛血喷泉一样地飞涌而出,他立刻把嘴凑了过去,满满地接了一口新鲜的牛血咕噜一声喝下,然后一边用手拨弄着喷溅出来的牛血,让牛血尽量多地溅射到四周的地面上去,一边扭动着干瘦的手脚,似乎在跳舞,口中还是念叨着那些古怪音调,整个人就像是一只在鲜血中鼓动的古怪昆虫。

四周的几个马贼都一脸敬畏地看着三当家的一举一动,就算这枯瘦老人的所作所为如何的恶心,他们脸上的表情也好像瞻仰着圣贤在传道,不敢出声做出丝毫的打搅。虽然他们不是西狄人,但是在草原上讨生活的每个人都知道该对萨满保持足够的尊重,至少要看起来足够尊重。

在不远处的一棵树下,一个满脸鲜血,似乎受了重伤的马贼也在用心看着,不过他的表情和眼神都有些不一样,并没有其他马贼的那种恭敬和畏惧,反而精光闪闪,像是守候了多时,终于看到了钱袋的窃贼。

这是刚才那个受伤逃了回来,说是二当家正需要援手的马贼。虽然这人看起来似乎有些面生,但这总共三四百个弟兄,各自还跟着各自的当家,哪里可能全部都认识,加之都开始动手了,也就没人去注意这一点,也没来得及去安置他,只是把他随便放在那里。

而现在,这个一直没人注意的马贼在地上悄悄挪动到了一丛灌木之后,然后悄无声息地从背后取下一只军用劲弩,上好了弦和箭矢,对准了那边手舞足蹈的三当家。

这当然不是马贼,这是小夏。

明月姑娘出手,自然没有马贼能漏网跑回来。小夏就找了一个身材和他差不多的马贼剥下了皮甲换上了装备,再随便抹了点血,就冒充马贼先回来了。他早问清楚了这马贼群的状况,也清楚冀州这些马贼们的习惯,自然很有信心不会被识破。他早已经在这里看了不少时候,等了不少时候了,现在终于等到了一个好时候。

这时候地面上淋过牛血的泥土都缓缓聚集起来覆盖到那只黑牛的身上,还从心口处的伤口和口鼻中涌入黑牛的体内,逐渐将这只黑牛变作了一个有牛的大概外形,却更大了一倍,全身都是血腥味和泥土味的狰狞怪物。呕的一声,三当家又把刚才喝下的血又重新吐了出来,自己用手接住这些混杂了他胃液和唾沫的黏稠东西,在这怪物的头上绘画起花纹来。

就在这时,一只弩箭嗖的一声飞来,正正地击在三当家的心口上。正在绘画的三当家一僵,周围的几个马贼也是一怔。

但是射出这一箭的小夏也是一怔,因为这一箭并没能把三当家那皮包骨头的胸口给射个透明窟窿,甚至连皮都没射破,只是刚一接触到三当家的皮肤,立刻就失去了力道掉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