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少女这已经是今天第十二次抱怨了。不,现在不是白衣少女,应该是叫明月的少女。她现在穿的也不再是那一身白衣,而是一套江湖女侠们常见的戎装,还大了一号,看起来略有些臃肿肥胖,而头上还带着一只金光闪闪的簪子和一朵很鲜艳的大红花,脸上还擦着两坨胭脂。

“他们在那黑木妖林中困了足足两天之后才开始动的手。姑且不论他们之中是谁,又如何去触发了这二十年前余下的妖阵,能在这两天中还相互隐忍,相互设局算计,只能说明除了灭怒那秃驴和胡香主两人之外还有另外一人,三人相互顾忌,这才能将场面拖上这么久。至于那云州蛮子不过一投机取巧之人,最后化身妖兽,怕是强引兽魂入体已神智不清,只能沦为其他人的棋子罢了。那什么自号大侠的,更是一听便知是其蠢如猪之辈。所以说必定还有一人与他们互相牵制。而且最后这人笑到了最后,说不定还和那凶手互相勾结。”

“树林中有许多处树干之上被人以刀剑刻画出图画和不伦不类的俗俚诗句,彼此之间又毫无联系,混杂不堪,不知何故”

“这是”小夏看着这截巨大的树桩,还没有从惊奇中恢复过来。

李大侠这时候才发出啊的一声,好像直到这个时候的他才从不知所措中惊醒。他看着自己那没穿裤子的下半身,脸上居然先是一片惊慌,似乎还没想清楚自己该怎么样面对这个事实,舞动着手臂不知想干些什么,还能干些什么,随之而来的剧痛和恐惧就淹没了他的表情,杀猪一样的惨叫起来。

喘了几口气,四周再看了看,瞥了眼地上依然动弹不得的小夏,确定了再也没任何的变数和威胁,李大侠这才拍去头上衣服上的泥土,然后伸手从胸腹间的衣服里掏摸了一阵,拿出了一块变得歪歪曲曲的圆形铜镜丢在地上。然后他愣了愣,再摸索了一下,又脱下了衣服露出了外套下的一件软甲,这软甲的胸腹处居然也破损得不成样子,一碰就稀稀落落地散落下来。

“那妖孽之前能杀得了那么多人,这次再将洛水帮的高手杀尽,还添上净土禅院的护法金刚这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吧?”胡茜有滋有味地叹了口气。“但是如此厉害的妖孽,最后却是被我神机堂收拾掉的。我神机堂青州分舵正蒸蒸日上,实力我们不缺,如今需要的就正是这种能让人口耳相传的大功劳。而洛水帮高手尽失,这洛水城第一帮的位置肯定是不稳了,今后自然需要多多依仗名声大涨的我们了。”

但现在他是真的怕。不是因为养尊处优了这十多年,而是因为出事的不是他,是他儿子。他拼死拼活这么多年,打下了这样一片江山,不只是为了自己,更多的还是为了让他儿子过得更好,不用像他小时候那样只是为了一口饭吃就拿刀去和人拼命。

小夏的眼睛眯了眯,没说话,只是额头上的青筋跳了跳。这张上品灵符也是他这么恼火的原因之一。能够入得了上品的符箓,即便只是上一品,也和寻常的符箓全然不同,那都是只有入得了先天之境的道门宗师才能绘制,而且也不是举手之劳。这些一派宗主或者隐修高人通常也极少出手绘制,更极少在外人手中出现,以李玉堂大侠习惯的标准来判定也就是说至少也是上千两黄金的价钱。他这一张全是凭了极大的运气才得来,连卖都舍不得卖,真正留着保命的符箓。

胡茜默然了一会,回答:“自然是想看看你的压箱底的手段究竟是什么了。最危险的手段便是根本不清楚到底是如何的手段。只要让你将手段亮出来,那无论是如何的高明,总也有应对之法。”

胡茜当然也看到了,却还是不动也不开口,好像听灭怒和尚的故事已经听得入了迷。

原来这位大侠是恼怒之前灭怒和尚对他的评论定语。小夏和灭怒和尚脸上的愕然稍减,不过面色却更显的古怪,小夏甚至有些想笑,如果现在实在不是适合笑的时候的话。

“咦?”小夏这下是大大的错愕。“大师早就知道这出阵之法?”

满地的内脏血泊中,云州大汉那还烧着火焰的残躯还在死命的挣扎,喉咙里还能发出几下低沉的吼叫,但这样的伤势几乎已经不能算作是伤,只能是逝。终于,足足半盏茶的功夫之后,他才渐渐地完全不动了,变成了一堆散发着焦臭的残缺尸块。

胡茜取出瓷瓶,倒出一粒丹丸扔了过去:“我这里还有我神机堂秘制的行军丸,虽不能充饥,但也能给人增加些力气精神,李大侠若不嫌弃可吃上一粒。”

“但是其中有五处地方连方向都标记反了,都是一个‘一’字。然后还有五个‘的’字标示的方向都偏右,连续的十幅画像的最后一划全部偏左。你是不是想说这是因为你写字画画的习惯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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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终于降服那妖孽了?”一个满头鲜血的人从地上晃晃悠悠地坐了起来,是青州大侠李玉堂,原来他也没死。之前从少女手中扔回来的三节棍砸在了靠在一起的三个剑手头上,他就是其中一个,但也不知是他的身手要好上一点还是运气要好上一点,另外两个的脑袋都被砸得像烂西瓜一样,他就只是被砸晕了过去。

“好…了。”小夏满头的大汗,所有的精神力气都用在手掌上,那一道黄色的符箓上已经隐隐有一龙一虎的虚影旋转腾挪。“…只要找机会找出这妖孽的真身,便只是一眨眼都行。”

半空中的两个白衣少女轻轻地落了下来,漫天的血雨偏偏没有一滴能落到她们身上,那一身白衣还是白得连一丝烟火气都沾染不上。

接到洛水帮邀请的乌鸦道人也是喜出望外,发愤图强,把小夏撵走后一人在道观内打坐调气,立志要集中精神绘制几张上品灵符来除妖扬名。哪知道这道人眼高手低,强行绘制高阶灵符中出了点岔子,一张炎火腾龙咒眼看就要完成,一口真气没接得上来,符力真气一起失控反噬,把自己和半边道观一起炸上了天。等小夏吃饱饭走回道观去收拾东西,就只看见乌鸦道人衣不遮体半死不活地躺在一堆废墟上呻吟。

远处,白衣少女还是和昨晚一样的趴在那岩石上,姿势都没变过,只是闭上了眼睛,似乎睡着了。即便如此,这里几人也很小心,不愿意让她听见他们之间的对话,刻意离开她有一段距离,但是好像又不放心,不敢离得太远,几人的眼光也都没有完全从她身上挪开过。

小夏突然觉得很好笑,所以就笑了:“连你的眼力都不如,这废铁也该扔了。”

而只要有了军功,再入了雍州,就算洛水帮那边真发现了什么,真派出了人来抓自己,小夏也不怕。甚至就算是净土禅院要追究灭怒和尚之死,只要在雍州,那他们也没办法。

因为那是雍州。

在雍州没有江湖,虽然雍州的江湖人其实非常多。雍州没有道观庙宇,无论和尚道士在这里也和普通人没有两样。雍州甚至没有王法,因为这里的人根本不认识王法,他们只认识雍州红叶军,只认识将军府,或者说只认识大将军。

而大将军只认识有军功的人。所以只要你有军功,没犯军法,没犯大将军的脾气,在雍州就没人敢把你怎么样。

所以小夏才这么急地想往雍州那边赶,才想着留这壮汉的性命或者人头一用,可惜明月一棍子就把这难得的军功砸了个稀巴烂。小夏估计,当年他在流字营出两次任务,也不见得有这壮汉的脑袋换来的军功多。

不过这一棍子也不是毫无作用,至少周围倒在地上的马贼们再也没有敢乱动的了。这些以厮杀为生的家伙都是提着脑袋混饭吃的悍勇之辈,眼看这只有两人,一旦有任何机会都会反咬一口,但目睹最凶悍的头领都被一棍敲成一颗烂鸡蛋,自然也就老实起来。他们是不怕死,但也不会急着去送死。

好在明月姑娘这么有用,这么好用,打烂了一个也可以再去抓另外的。这群马贼颇有些来头,聚集在这里还设下外围警戒,肯定有买卖要做,来的也不会只是那壮汉一个头目。

小夏随手拖了一个断腿的马贼进远处灌木丛,问了问他们的来历,来此的目的,然后一剑刺在马贼大腿上让他惨叫一声后又马上打晕,然后再出来拖另外一个去另外一边的灌木丛。拖了三个之后,果然第一个还有些隐瞒,后面两个则已经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和小夏预料的差不多,这是冀州东北部的一群马贼,得到了消息有一批红货悄悄会从这里运入冀州,所以就在这里设下埋伏,免得目标入了冀州会引来其他马贼抢夺。现在目标已经入了埋伏,正要一举杀人劫货,在外围留下警戒的就是预防有人经过而被发现。

咚的一声,远处两个丘陵后一股焰火冲天而起再炸开,应该是那群马贼动手的讯号了。

“好,趁这鹬蚌相争的大好机会,明月姑娘快快随我一起去将那些马贼一网打尽”

小夏挥动了两下长剑,心情有些迫不及待了。虽然闯荡江湖这么多年,但动手的时候都是亲力亲为,或者别人在后面动嘴,他在前面拼命,所以难免也偶尔幻想一下自己手一挥,众多手下们掩杀过去的场面。如今也算是得偿所愿了,虽然只有明月姑娘一人,但是得了当年净土禅院赤霞大师一身功力的手下,自然要以一当万。

明月姑娘马上点点头:“好,你先去吧。我带两只马儿去找个水草好些的地方然后就来。”

“唉?”

“你先去啊,我找得到你的。”明月好奇地看了看犹豫不定的小夏,突然眼睛一亮。“你害怕一个人去?要我陪你你才敢去吗?但是我要先带马儿去找个安全的地方才行。”

“咳。那我就先去探探那些马贼的虚实,还请明月姑娘速速赶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