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会计扯着脖子着急忙慌地喊道:“现如今天气正热,不比春冬,要是被雨淋了发烧,多少草药都治不好。大伙儿都仔细点儿,赶紧找个背雨的地儿!”

说着,他就按下广播开关按钮。

杨冲倒转手背敲门。

十七八岁,花儿一样的年纪。双马尾高高束起,纯白色的体恤在胸前随波鼓起,行走间宛如山峦般摆动潮汐,一袭做旧淡蓝牛仔裙,正好似犹抱琵琶半遮面,露出她那双直的像筷子、白的像腐乳的修长美腿,愈加勾人魂魄。

以前小叔是个多乐天的人,泰山崩了恐怕都能坐在山前嗑瓜子儿。

再往左前瞧,那里放置着一口黑色大锅,里面满满一锅腰带粗细的汤面条,香味随着南面的微风扑鼻而来。

“我这几天生病了。”

转而要跟他后面的少女打招呼,却见少女一身淡黄色连衣裙,脚上穿着一只卡通水晶凉鞋,衬托的小脚十分可爱。一头长发束起了马尾辫,在脑后高高扬起,看起来便有几分不可掩饰的高傲。她那一双大眼睛酷似李砸缸,如同野山上独行的孤狼,闪烁着异样的光芒,倍儿有精神。一张鹅蛋脸上面是两条弯弯柳叶眉,整个人看下来当真是绝美至极。

“行了,没事儿了,大家伙儿都散了吧!”

杨冲暗自冷笑着,心里早想给姓王的一个大嘴巴,但他知道,暴力并不能解决问题。

讨债嘛,也是个讲究活儿。

“呸呸呸!”听到这话,秦洗剑白了杨冲一眼,“你以为你妈就这点出息呀?我是觉得你大病初愈,不宜大补,胃里空空的,早就给饿小了,现在突然吃肉恐怕消化不良。你先等着,妈去给你做碗酸汤喝!”

少年已昏睡了七天。

杨吃鸡觉得他这番作态有些冷血,猪头三尸体就在两人不远处,殷红的血液流淌了三、四米,他不说尸体如何,反而先称赞窑子,可见他并不把人命当做宝贵的物事,就这还是同在一起生活几十年的老乡哪,他咋就这么淡定?

他冷着脸撇下杨会计,走到尸体旁,问杨冲道:“小冲,猪头三咋样了?”

“等一下,让我仔细看看。”

杨冲绕着猪头三的尸体转一圈,又回到地面凹陷处凝视良久。

将手指放在猪头三的鼻尖,竟是一丝热乎气儿也没了。伸手按向他的胸膛,心脏早就不再跳动,整个身体温度都随着寒冷的雨夜消逝而去,入手处尽是一片冰凉。由此可见,死亡有一段时间了。不过他的皮肤表面尸斑还没有出现,现在才刚凌晨五点半,据此可以断定死亡时间应当在子夜时分左右。早前杨冲和杨吃鸡去猪头三家里时,那还是将夜时分,不到九点。

这就说明,猪头三至少在九点之前有事出门。

还有一个疑点,他离开杨喷潮家时应当在七点之前,那么这中间的两个小时,他在哪儿?又做了些什么?

杨冲捏着下巴,各种线索在他脑海中飞速地拼接与比照。他总觉得自己将要得到最后的答案,却总是因为某个重要线索的缺失而脱线。不禁摇摇脑袋,想要将这种头疼至极的感觉甩出脑海,将目光重新聚焦在猪头三的尸体上。

“咦,这是什么?”

他走到猪头三的右手边,将尸体的手掌挪开。

只见手掌下面,竟然掩盖着一个极细微、极模糊的血字。

“啊呀,那好像是个木字!”

杨会计在旁边脱口而出。杨冲没有搭理他,他也能看出这个木字,正常人都能看出是个木字。可是问题是,猪头三临死前写下的这个木字究竟是想要留下什么信息?或者说,这也可能是凶手假猪头三之手留下惑乱线索的疑点?更有可能的是,猪头三临死前力气不足,因此将他原本想要写下的字写歪了反而成了木字?

杨冲怎么也想不通。

杨会计却已经开始猜想木字象征什么:“木字,应该跟凶器有关,难道说猪头三是告诉我们,他是被人用木头打下来的?”

杨吃鸡冷笑一声,满脸的鄙夷。

杨会计却不受他的表情打扰,继续发挥想象:“或者,这木字是某个字谜,应该拆开来看,他说的也许是十人?哦,对了,一定是这样,他一定是被十个人杀死的!”

杨吃鸡还是冷笑,轻轻地摇了摇头。

“你不信是吧?”

杨会计似乎对杨吃鸡的神情很不服气,争辩道:“那一定是跟人名有关!这木字……嗯……啊哈我知道啦,这木字不正是杨字的偏旁么?杨字是木字旁,这就说明,猪头三留下的是凶手的名字。这个凶手一定姓杨,并且就藏匿在大杨庄!”

杨冲忍不住泼冷水道:“杨会计,这大杨庄统共就没几个外姓人,得出姓杨的也没必要高兴吧?”

杨会计欢快的火焰瞬间被杨冲浇熄,闷闷不乐地道:“那你怎么说?”

杨冲摇头道:“我……我还没想通。”

杨会计面带嘲讽地道:“你不是也没个主意么?哼,那你平白无故奚落我,很好玩么?”

杨冲只好不再说话,因为教训蠢货不是他的职责,这样艰辛的任务应该交给幼儿园老师。

大杨庄盛传杨会计十分精明,很会算计,但是在大多数眼里,他却有两个不会:这也不会,那也不会。除了跟在杨鸣禅屁股后面吃马屁,旁的一窍不通。平日里跟着大土豪王喂马嚣张跋扈,张牙舞爪,不知道暗里得罪过多少人。

“张牙舞爪的人往往是脆弱的。因为真正强大的人是自信的,自信就会温和,温和就会坚定。”

在一次与李砸缸的对话中,他是这么评价杨会计的。

不过杨浇水对此有不同的观点。

“真正强大的人是自信的,但自信不一定就要温和,温和也无法反推出自信。张牙舞爪可能是另一种自信的伪装,而这种人,才是最可怕的。”

杨冲不明白父亲为什么对这个猥琐的秃子如此忌惮,但他从亲见村委杨会计的表现开始,就已经在心里暗暗提防着他。

会叫的狗不凶,会凶的狗不叫,这是人间至理。

然而在一次又一次的行动中,杨会计不厌其烦地用猥琐与愚蠢冲击着杨冲的心理防线,让他一次又一次地放下对杨会计的堤防,并且从始至终对其投以鄙夷的眼光。

杨会计实在是个很难让人对他重视起来的男人。

因为愚蠢实在是个很有用的保护膜。

人真的是一种很容易松懈的动物,杨冲并没有孤狼花豹那样坚定而谨慎的狩猎戒心,很容易就沉沦在猎物俯首臣服的姿态之中,并且放松警惕地享受,而往往在这种时候,猎物便会张开满嘴的獠牙,高高跃起,反咬他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