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无法形容那种感觉。

当相叶总算拂去那些纠缠住她思维的细线,回过神,对着那张因为近距离而放大了倍的脸,倒也不再慌张,她先向后退开了几步和他保持个手臂的空白,有意地将自己武装起来,然后又果断地出言想要结束这场相遇。

戏剧得有些滑稽的是:如果说新来的数学老师是不少女生心里的“钻石级”,那裕森则是黑川的了。前面也提过,裕森的数学异于他人的优秀。因而在与黑川的接触中,他渐渐变成对方非常偏爱的说话对象。也许是年纪终究只相差五六岁不足以引起沟通的困扰,也许是黑川的个性里包含着戏弄学生的顽劣趣味,总之,当这天裕森刚刚走上地铁站台时,右肩被人拍了下,他回过头,又因为看清对方更吃惊了些:

彼时我看着她多少有些自我陶醉的专注神态,恍恍惚惚想起三年前,十五岁的十禾,裹件男式毛衣,素黑的短头发。冷峻桀骜到无人接近。尽管怕冷,还是和我起站在教学楼的楼顶上,观望日复日的暮色。烈风抚过头顶。然后,无动于衷地说:“走吧,回去了。”

会有那种,类似将瓶叫做悲伤的颜料,打翻在另瓶叫做幸福的颜料里。混合着颜色,微微地发酵着。

虽然是最短的条街。虽然没有栋楼房。虽然对面两面围墙之间的道路只能容纳两三个顽皮的男生骑着单车飞快地掠过。

随着成长而日渐对那次的纠纷加深了解的夏圣轩,也在不断地累积自己的愧疚。于是,当他慢慢成为可以独当面的少年时,原本充满意气的某部分性格,变成了十分宝贵的温柔。少年的眼睛不仅变得帅气和傲然,它们同时深邃着,储存下了许多厚重的情感。

他会替政颐打理歪衣领。

越来越像个兄长般揉过政颐的额头。

带政颐起去理发,洗澡。游泳时怕政颐粗心,总是把两人的柜门钥匙都系在自己手腕上。

又或者,像敦促着赖在自己家的政颐那般,即便是命令形态的“回去睡觉吧”,也是用如同宠溺般的心态,温和说出口的。

都快成了性格里定势的习惯。

身材相对高挑的英俊少年,冲天上的云彩招手,淡淡微笑着说:“该回来了。”

其中有朵,突然飘落下来,变成漂亮的小孩子,吧嗒吧嗒甩着脚跑过来。

总是,好像这般的场景。

他们算是关系很好的如同哥哥般的“哥哥”,和如同弟弟般的“弟弟”。

偶尔也会嫌麻烦而把那个前缀的修饰随便就去掉了。

带着弟弟的哥哥,跟着哥哥的弟弟,两人穿过绿色的茸草海洋。

这天中午,圣轩拿着新买的周刊刚坐下,肩膀上就凑来个声音。

“这两天我顿顿吃饺子,都快吐了唉。”谢哲说完,向圣轩建议不如晚上两人找些朋友起吃个饭。

“怎么会?”

“我爸在医院看护我奶奶,我妈出国办事去了。两人只留了冰箱里堆饺子。”

“真惨。”

“是啊!像我这样原本特别喜欢饺子的人都给吃恶心了。”说到这里,男生突然露出沉浸在辉煌过去里的怀念表情,“唉,当初我可口气能吃五十多个饺子啊。”

“谢哲,你见过饺子么?”

“废话!超市里买的速冻啊,盒也就十八个。现在想想,五十多个唉,啧,怎么能这么厉害呀。”

“谢哲,你们那边卖的饺子有馅么?”

不再搭话,直接冲圣轩挥来拳并在意料中被架开后,男生又露出标志性的坏笑:“你这个人还真是”

圣轩明白他的意思,没出声,继续翻着手边的杂志,等对方试探性地调侃着:“你可别担心我妹妹的饮食哦,她被接到外婆家去了。”

“是么。”

“呐呐,”拉过圣轩面前的凳子反转后坐下来,“虽然知道你各方面都很在行,可我不希望你变成那样的人哦。”

“怎么样的人?”

“报纸上登啦,诱骗五岁小女孩的猥琐大叔锒铛入狱的消息。”

“哦,这你不必担忧。”圣轩扫去眼,用似乎很认真的口气说道,“到你妹妹成|人也用不了几年,我有足够耐心——”

“别扯了。”径直打断了圣轩的话,“我可说白了哦那种小丫头也犯不着你去管的。唉,你是不了解她,她可麻烦着呢,所以——你知道的,哦?”

圣轩突然笑出来:“谢哲,你不会是在吃醋吧?”

这回打来的拳,则是结结实实地挨上了没来得及躲开。

其实圣轩挺欣赏谢哲这个朋友。头脑聪明,性格外向开放,虽然有着男生典型的粗心,却还是阳光积极的好家伙,与他那比圣轩更突出点的身高和俊朗的脸孔样,是另类型的人气偶像了吧。用女生的话来证明就是,“夏圣轩是内敛而难以接近的冬天,谢哲则是外放而热力四射的夏天呀!”

不得不说,引用女生的话非常肉麻,比喻也很糟糕,但说得却也没错。

因此,即便有谁成为谢哲这类奔放男生的妹妹,也定不会就此掉进人生的沼泽。“碰到这样喜调的哥哥,做弟妹的也只会心智健康吧。”

那,倘若自己也换成谢哲般的爽朗个性,政颐会不会觉得更亲切点,更加喜欢呢。

偶尔地,即便是像夏圣轩这样强大傲然的人,也会冒出多余到荒谬的想法。

显然夏政颐从不曾考虑过这些。

在政颐和圣轩将近六年的相处里,毋庸置疑的是,圣轩的态度方法政颐都能够接受。说能够接受还只是圣轩的谦虚之词。用政颐母亲的话说,“圣轩可是政颐在他爸爸之后第二个那么崇拜的人啊。”

高得无可救药的评价。

哪怕说政颐现在年纪还小,所以接触到的人寥寥无几才会把个大两岁的哥哥看得如此之高也是合情合理的。可对于圣轩的感觉而言,正是因为政颐的目光如此之单纯。单纯地崇拜单纯地听信单纯地依靠,所以才更让他觉得有压力。

或许是亲兄弟的话,还不用考虑到某些外人与外人间必然的顾虑,可以变得更坦诚些。

正因为不是兄弟,在背负着期望的同时,还不能表现出超过常规的言行。好比,不能像普通的兄长那样教骂弟弟,也不能随意地动手。等等。

只能用自己的出色威信去压制对方。

可这样来,会否反而失去最初淳朴的情感呢。微妙停留在“朋友”和“兄弟”间的关系,似乎偏移了天平,倾向了其中某端。

会从这派大好局势上感觉到不适的其实还有政颐的母亲。

有那么次,许久没时间顾问孩子读书情况的她难得要检查政颐的作业。不上不下在中间徘徊的成绩没有让她吃惊,反而是留在作业本后方连续几个“夏圣轩”的签名吓了她跳。找来政颐询问时,得到的答案简单无比:“因为妈妈不在家,作业需要家长签名,不然老师会骂的,所以我找了圣轩哥哥。”

“那你老师问你了么,这个人是谁?”

“问了啊,我说是我哥哥。”

“老师没说什么?”

“没说什么。”

瞬时有些唏嘘的母亲把视线移回作业本——还不具备成年人书写里的老练,却绝对算是漂亮有力笔迹的这样个签名。

也许确实曾经有瞬为自己的地位被他人占去小部分而感觉有些不甘,但当这位母亲次次看见两个孩子站在起时,女人心里总是盈满的欣赏和怜爱又迅速地将之前隐约的不安冲得烟消云散了——

真的,这是两个多么讨人喜欢的孩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