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句話便吼醒了我。我鑽進車內扶住健彬,司鴻宸打方向盤,車胎在地面發出尖銳的摩擦聲,然後箭般衝出了地下車庫。

“你離開家,定是為了阿姨。”健彬輕聲道。

我並未有離開的意思,將路上的疑慮股腦兒拋出來,“你不覺得很奇怪嗎?百餘車的釀酒,虞纖纖個人絕對做不來手腳,肯定有人在幫她!”

山路崎嶇,山嘴遮擋了我的視線,只聞半山腰隆隆沉雷大作,顯然司鴻宸的兵馬已經封住了對方的去路。陣慘嚎震盪山谷,前面掩護的幾名騎士連同戰馬,竟樹葉般飄向茫茫峽谷。封叔兩邊看大吃驚,大喝停止前進,繞過山嘴往平地方向逃遁。

“司鴻宸,韓宜笑,這才是天生的對。”他念著這兩個名字,眼角展開的時候,極致的勾人心魄,“告訴我,上天是怎樣安排你過來的?”

“是你待我太好,我何德何能”我幽幽地回道。

司鴻宸倒愣了愣,注視封逸謙片刻,突然問:“你怎麼知道她叫宜笑?”

小說劇情往往這樣寫:庭院內修竹疏淡,楊柳春發。失寵的女子凝視遠方,寄情山水的同時,心思卻止不住的寂寞。不遠處有鼓琴輕歌,如此熟悉,又如此疏離,當初的夢已無跡可尋。女子此心化成灰,遙遙望眼當年,隨後便將自己了然於世外。

“我要找到他,並且親口告訴他,我不會回去的,玉珠項鏈對我沒意義了。我就留在這裡,有他在就有我在,我會輩子跟他在起。”

這樣左思右想,不知不覺中,我的天平逐漸傾向封叔那邊了。

我本有肚子話,可是見他這般真誠,心裡灌了蜜似的,反勸道:“我理解,你不想上戰場,就不是司鴻宸了。”

“有你這句話,我安心了,宜笑。”

這天正是懿妃出宮燒香的日子,恰好在街上遇到了我。

這樣過了三天,倒是平安無事,我緊繃的神經才慢慢松懈下來。

“告訴你,我很願意,只要不伺候你封少爺。”我的話硬如鋼釘。

“有段日子不見,姑娘可好?”他笑眯眯地問。

沿著青石路面走,店鋪驛站望無際,十有七八卻是板門緊閉。暖風漫卷,吹得店家旌旗獵獵,藤葉糊成的燈籠隨風搖曳,隱約能想象以前曾經的繁華。皇城,歷來是商旅往來的重要屏障,蛣蜣族人大肆劫掠以後,商旅斷絕,整個皇城自然呈現荒蕪衰敗的景象。

眾目睽睽之下,我被擦洗得乾乾淨淨,熱水裡像是放了類似沐浴露之類的,只聞得陣又陣隱隱的花香。

巷子口擺著早點攤位,我要了大餅油條外加碗豆腐腦,坐在座位上吃。同桌的小孩跟他媽媽撒嬌,把碗打翻在地,滿地混著醬油的豆腐腦汁。

“二哥,多謝你幾次三番救我於父親的棍棒之下,讓我免遭皮肉之苦。我知道,在樓家只有你跟我最親,我也是個知恩圖報的人。所以,如果有天司鴻宸打開地宮之門,我會第個告訴你。至於以後就不關我的事了。”

於是在大年初的早晨,我給樓祥鎔去了電話,獨自去了樓家。

或許心情愉快,司鴻宸吹起了口哨。他的眼睛顯得特別明亮,熠熠發光,轉動方向盤的動作相當的瀟灑。

眼前是黑的,難以言喻的黑。

“我在看電影。”

聞聽這番話,我也是茅塞頓開,驚喜道:“找到原因自然好!回去先做什麼?”

“當然是民心了。韓宜笑,我也許會是個貧民裕王。”他拍拍我的肩,“麻煩越來越大,看來是回去的時候了。”

“知己知彼,才能百戰不殆。我們此番回去,這時候的鑫遠王朝發生了什麼,又即將發生什麼,我們概不知。”

我們決定動用現代化系統,將所有有關那個時期的歷史資料,仔仔細細地研究透徹。幾天下來,網吧圖書館博物館,任何能夠找得到資料的地方,都有我們奔走的身影。雖然這樣,我們得到的信息還是少之又少,但是個比較清晰的幻象漸漸呈現在我們腦海。

在舊書市場,我翻閱本陳舊破損的史抄。大概是為了吸引讀者眼球,裡面摘錄的多是古代后妃野史,有民間傳說的,也不乏胡編亂造的。我自然沒興趣,只是隨意地翻了翻,翻到某段落,寫的是有關虞姬的內容,其中幾句話吸引住了我。

我細細品味,不禁將司鴻宸叫了過來,像發現寶物似地,驚喜道:“你看這幾句:虞姬歌艷,曾以琴侍奉侯王。瑤宴罷,王饗禮,命送至蒙都。西去山歌聲歇,人去後,滿山啼血這個虞姬正是虞纖纖!侯王指的是太平侯封驥,他把虞纖纖作為饗禮,送給了蒙國人!”

司鴻宸逐字逐句地細看,眉頭愈皺愈深,道:“山離蒙國邊境不遠,難道虞纖纖死在那裡?”

“她本烈性,定是不堪凌辱,才選擇走這條路的。”我不由得感嘆。

“該死的封驥!”司鴻宸狠狠地罵了句。

按照史抄上記載,此事發生在封驥宴請蒙國來使,西境山正冰雪消融的時候。如此推算,我和司鴻宸面面相覷,驚得時說不出話來。

我苦笑道:“多希望只是個野史。可千真萬確就要發生,就看著她死嗎?”

儘管我們與虞纖纖有過交集,沒有她的私心報復,勾結封叔裡應外合,司鴻宸也不會敗得如此慘烈。而我後來所經受的地獄般的生活,也是拜她所賜。她這樣的下場,確實是咎由自取。如果換做以前,我會感覺大快人心,可現在,怎麼老是覺得有亂麻糾纏,堵得難受?

司鴻宸的目光投向遠方,也是默默不語。

我故作輕鬆,說:“這樣吧,誰都不要啟口,各自在手心寫個字。”

我倆各自背對著對方,僵持了足足五分鐘,才面對著面,緩緩攤開自己的手心。

上面都是同樣的個字“救”。我倆望著對方,終於咧嘴笑了。

健彬所在的醫院。

我從婦產科出來,再次看了看化驗單,切顯示正常,不禁長吁了口氣。

樓休息室坐滿了人,我找了個位置坐下,看時間差不多,健彬應該快下班了。

電視大屏幕正播放新聞,幅幅各種各樣的畫面掠過。鏡頭轉向國際,某國著名博物館陳列著不少中國文物,精美絕倫,充滿了神秘。本來有點嘈雜的休息室安靜下來,人們的眼光不約而同投向大屏幕。

主持人的畫外音:“盜墓活動頻繁的最直接後果之,是造成了大量因盜掘而出土的文物,通過各種“出貨”途徑流失海外。他們建立起盜墓文物走私體系,形成地下文物流通鏈條,成百上千件珍貴文物通過這個鏈條流向海外市場。為加大辦案力度,打擊盜掘盜竊倒賣走私文物分子的囂張氣焰,公安廳已將金縷玉衣等系列走私案件列為掛牌案件進行督辦。”

黯淡的光線下,樣金絲綴成的珠襦玉匣緩緩呈現在觀眾眼前,玉質溫潤晶瑩,拼接得精巧細緻,天衣無縫。儘管它是那麼的遙不可及,單在小小的銀屏之下,其神秘瑰麗的氣質就把所有人的氣息吸收去了。

我失神地望著,幾乎忘記自己身在何處。

有人在輕喚我的名字,將我從悠悠神思中拉了回來。我抬眼,健彬微笑著望定我。

“在想什麼?”他小聲問。

我定了定神,搖搖頭。我倆出了醫院大樓,站在濃蔭蔽日的花樹下。

健彬沉浸在往日的回憶中,他拉住我的手,深情款款道:“宜笑,還記得嗎?那次你匆匆拿了藥就走,我就在這裡送你。我望著你的背影,看不見你回頭,可我能感覺到你在流淚。那時,我的心裡很疼很疼。也就在那天,我才明白當初的放手,是件多麼愚蠢的事。”

“如果我現在說,請你依然放手,你能嗎?”我幽幽說道。

健彬臉上的笑意頓失,他盯著我,緊張地問:“為什麼要這麼說?你是不是還想考驗我?宜笑,我愛你。我要定你了,絕不放手!”

“知道,我知道。”我矛盾極了,想盡量不去傷害他,“我必須走趟遠門,時間會很久很久,也許不會回來了。健彬,我不想害你。”

“你今天找我,就為了說這事嗎?”健彬的臉色漸漸呈現蒼白,眼圈卻開始紅了。

我竭力想去說服他,語氣卻越來越沉重,“本來我想走了之,這樣你就能恨我,忘記我也會快點。可是,原諒我,健彬,我還是這樣來告訴你,我要走了。真的,你是好男生,會是個好丈夫。誰做了你的妻子,誰就是天底下最幸福的女人。可我不能。對不起,健彬。”

我縱有萬個理由,也說不出行將何處。我不是仙,能騰雲飛天;健彬也不是孤苦無助的董郎,他是獨立的現代人,人生的軌跡自由行走,我不能驚擾了他。

健彬依然握著我的手,別過臉去,顆淚正無聲地從他臉上滑落。我意識到自己的殘忍,心裡難受得被刀剮似的,茫然地望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