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火洗劫和拆毀,無論怎樣修復整理,涵淡公園裡的園林建築幾乎蕩然無存,但它仍不失為處秀雅宜人的園林佳境。

沿著復廊,折東曲徑而入,迎面柳蔭裡有座青粉花墻,開著月洞門。信步走進月洞門,中間是石子砌成的徑道,掩映在竹林中的原是幢平頂西式樓房”

我站住,展現在眼前的,只是僅存的幾處殘垣斷墻。從白玉欄桿精雕細琢的工藝來看,那定是個獨特的小洋樓了。

這就是樓婉茹的新房吧?

我下意識摸了摸脖子,那裡多了條用三枚玉珠串成的項鏈,摸上去涼涼滑滑的感覺,很踏實。

馮大泉鄭重的提醒聲在耳邊回響。

“韓小姐,你只有三次回來的機會。這些不成問題,關鍵是你必須在司鴻宸出車禍之前,從他口中得到地宮入口的秘密。”

我深深地吸了口氣。

微風乍起,竹枝上壓著的白雪如細雨沙沙輕落。周圍如煙似霧,片長笛鳴奏的無籟聲,與我此時的心境渾然體。

馮大泉母親的敘述,像雙無形的手,牽引著我繼續往前走。

“樓婉茹擦乾了眼淚,只穿迤地的白色睡袍,往花木深處走進。前面就是司鴻宸的書房,房內沒有絲燈光。樓婉茹在書房外面站立良久,打開後門,那是個封閉式的小天井。天井內除了兩枝桂花樹,翠竹叢,便是那口井了。”

我暈暈昏昏地站在那口井旁,這時的我已經分不清自己究竟是誰了。

俯瞰井下,霧氣氤氳,深邃不可測。

“樓婉茹萬念俱灰,只想就此了卻殘生。她本是極愛曹雪芹的紅樓夢的,林黛玉曾以落花自喻,而自己這般凄涼與落花有何不同?與其與這身錦囊起飄零腐爛,不如‘質本潔來還潔去,強於污淖陷渠溝’,免得世人說她死得不夠烈性”

我照著馮大泉母親的話,赤身對著水井。

雪光掠過竹影,耳邊是水流淙淙的敲擊聲,和樓婉茹最後的哀哭聲。我感覺不到絲毫冷意,心中只有無底的悲涼。

對著井口,我毫不猶豫地跳了下去。

眼前是黑的,難以言喻的黑。

井水瞬息覆沒了我。

在窒息的那霎那,我的眼前劃過健彬含笑的臉。

我要是真死了,他會難過嗎?

寒氣侵人,我哆嗦,迅速地醒來了。

頭上的天空是灰濛濛的,稀疏地閃爍著幾顆星星。厚重的山墻倒插天際,似乎要朝我壓將過來。

怎麼會在夜裡?

我扭動了下身子,轉過頭。

似乎是亮光從眼前閃耀,張年輕男子的面龐在夜色中清晰地呈現。二十來歲的年紀,朗星般的雙目正凝在我的身上,帶著些微的驚訝與迷惘。

腦海里仿佛有什麼轟然炸開,我本能地想要坐起。那人不由愣,突然開口說話。

“樓小姐,你在這裡幹什麼?”

他蹲在我的面前,帶著寒涼的氣息噴薄在我的臉上。我抖,隨即冷靜了下來,不吱聲。

我真的穿越百年了。

這個年輕的男子,正是司鴻宸。

樓婉茹悲壯的那跳,頃刻間香消玉殞。她的魂魄附在我的身上,時光倒轉,定格在跳井之前。

而在跳井之前,我的心境正如林黛玉,質本潔來還潔去,隨花飛到天盡頭想到這裡,我下意識地順著他的目光,低頭打量自己。

這低頭不打緊,著實自己嚇著了自己。

我竟然是絲不掛的,濕淋淋的頭髮散在胸前,細膩如白瓷的肌膚徹底裸露在夜光下。我慌亂地環臂抱住自己,全然狼狽至極的模樣。

“怎麼會是這樣”我低呼出聲。

司鴻宸臉上的不可置信瞬息消失了,仿佛欣賞到場極為好笑的滑稽劇似的,他哈哈大笑起來,笑得前仰後合,不可抑制。

“沒想到樓家小姐這麼會演戲!你這是故意把自己弄得這般樣子,來博取我司鴻宸的同情心吧?奉勸樓小姐,這種把戲我見得多了,不管用!你最好來點新鮮的。今夜要不是我忘記取走我的懷錶,你就是凍在這兒了,也不會有人發現的!”

他的口吻明顯帶了濃烈的譏誚味道。好容易笑夠了,臉上漸漸凝重,神情自然而然透出絲驕矜。

笑聲穿過小天井,驚動了樓內其他人。我看見女傭模樣的手中執了盞煤油燈,悄無聲息地站在門旁。

這才想起,今夜是樓婉茹的新婚之夜。

馮大泉母親的書中描述,司鴻宸拋下新婚妻子,會他的舊情人去了。

而事實上,司鴻宸半路又折了回來,他來取他的懷錶。

懷錶在書房。通往小天井的後門平時是緊閉的,司鴻宸感到異樣,順便過去察看動靜。

於是讓他看到我這般狼狽的幕。

我本來對這樣的男子心存厭惡,哪怕他長得多少有點明星相。他剛才的言語更激起我強烈的不滿,我反而盼望他早點消失。

“請你走開!”

我聲音低沉,冷冷地掃了他眼,隨之而來的是個大噴嚏。

他無所謂地聳聳肩,順手拾起我扔棄的睡袍,將我整個人裹在裡面。我驚,反手想要推開,卻被他牢牢地束縛住了。

他抱起我,大踏步出了天井。

小洋樓裡黑咕隆咚的,我辨別不出方向,只好任憑他抱著,聽著他的皮靴踩在樓梯,有種的回響。

傭人小跑著上前引路,輕輕推開了臥房的門。

裡面紅燭還在高燒,厚厚的金絲絨窗帷,把幾處窗口都遮得嚴嚴實實。室內有濃郁的百合香,在微微抖動的燭光下,那些紅漆的傳統傢具光華陸離。無論是香櫥被櫃,還是青花瓷瓶錫製燈台,都在光影的籠罩下彰顯卓著,盤金銀繡,貴氣沉鬱而暗香浮動。

我由衷地讚嘆,樓婉茹的嫁妝真是豐盛!

還在恍惚不定之下,司鴻宸只是輕輕送,將我整個人扔在那張鋪滿錦被的梨木花床上。然後,隨手從鍍金掛架上,扯下條乾爽的浴巾,交給女傭,命令道:“給她擦乾淨了,早叫樓家來接人!”

我吃了驚,不禁叫了聲:“司鴻宸!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