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轻呵一声,漂浮在空中的数百个墨字瞬间凝集在一起,形成一个水滴般的墨球,顾云手指轻挥,墨球像是收到指令一般,嗖地一声袭到方伯眉心,如黑液入水一般,转瞬间便已浸进其中,消失不见。

得福一脸懵懵懂懂,疑惑地问道:“百里书香?”

“马三!”顾云常年临帖之下,心灵手巧,眼神也是磨练的锐利无比,瞬间就将这人认了出来。

这文宝店在城南朱雀街的尽头,顾云一路上走得疾,不多时便来到了店门前。

而此时的苏英,也是早已暗中盯紧了顾云。他见顾云周身元气纷涌,心中立时便起了防范之心。他猛地弹起身,阴冷的眼眸如狼鹰一般,紧紧摄住顾云,好像要把他撕裂!

“妙笔生花,铁划银钩!”林县令呆呆地望着身遭异象,猛地狂笑出声:“没想到我林文远迟步举人三载,如今竟以一顿悟,得证进士书位!人生大喜大悲若此,我愿既了,还有何面目苟活于世!”

突然间,巨笔猛地摆荡,笔锋间瞬间跃动出如漫天繁星般的璀璨光华,这些光华如银河一般,自天际间交汇而为一束,陡然下落,坠入墨色巨龙的眉心。

顾云脑中突然闪过这个念头,原来先前顾云临习过此帖,早听过这宗法帖的威名!

仓颉因其无上功业,得封书道祖圣。仓颉之后,人族遵行书道教诲,多有贤达出世,得证半圣之境,平济天下。

他猛地催动智窍里愤然燃烧的书魂,天地陡然变色,一个金色的“雄”字从眉心处浮起,飞速变大,如山岳一般挡在他身后,扑天盖地的书意威压猛然爆。

他周身笔力倾注到笔尖之上,四周空气如旋风扫过一般,轰地一声,天空中猛然现显出一块磨盘大的巨石,咣铛一声砸中顾云飞舞不已的两支墨色飞剑。

顾云身上隐隐现出阵阵绿色气芒,这气芒流动全身,滋养百窍,慢慢将顾云所受的反噬之力化去。

顾云正气愤他出手阻止自己,此时听他说话,心中更是出离愤怒。他强忍着怒意,语带寒气的说道:“林县令,这些恶丁妄图抢我祖宅,伤我家仆,冲撞于我,按律当斩!至于刘典史,我并未威逼于他,侮辱更是谈不上!”

“也罢,今天县中逢迎喜事,想来苏圣童也不会与你们计较,算你们有福!”

“杀!”众人紧抓刀枪,吼叫着冲了上来。

鲁国琅琊城,兰亭书院。

“哦?祖碑?”

这声音是从不远处的木门传来,门敲地又急又重,砰砰的几声响过,倒不像是在用手拍,而是用脚在踢,那方早就破败不堪的木门不断的落下灰尘,像是马上就要被砸出洞。

顾云轻轻走到台前,跪坐案上,伸手拾起如剑般锋锐的毛笔,心中轰地一下,猛然一震,只觉得这毛笔沉重无比,透过笔杆,如山海般的甲士从脑海中行过,列成整齐的行伍。

一杆湘妃笔紧握手中,但在顾云心中,却分明像是在拿着青铜虎符。

不错,正是古时调兵遣将,决胜千里之外的军中虎符!

顾云突然想起曾经学过的王羲之书论:“夫纸者阵也,笔者刀鞘也,墨者鍪甲也,水砚者城池也,心意者将军也,本领者副将也,结构者谋略也,飏笔者吉凶也,出入者号令也,屈折者杀戮也!”

“原来这便是卫夫人笔阵图的由来!”顾云心中着实惊叹一番。想他那时学习书理,每每看到这里,只觉得是古人附会穿凿的妄,没想到原来这竟真实存在。

台案上猛地闪现出一副字迹,抬头正写着三个篆字:越绝书!

“原来是要临写这越绝书,以笔墨交织,重演伐吴之战!”顾云嘴角轻扯之下,心中已有定计:“也罢,我便估且一试,看看这笔阵演武究竟有什么奇妙之处!”

顾云拾起笔锋,轻轻舔了乌云般的墨液,猛地挥洒向竹简之上。

“呜……呜……”

只听到四周沉闷的号角响过,他笔锋挥洒之下,乌云般的墨液竟化为百千微小的黑衣甲士,这些甲士三五抱团,如同一滴滴墨滴,聚集在锋锥般的笔锋之下,而此时,顾云手中的笔杆竟突然间化成了一座庞大的攻城巨车,猛地轰向竹简上幻化出的巨大光影城墙。

“大越……大越……”

一股沛然无边的杀喊声从顾云耳畔传来,他审视着台案上的种种景像,仿佛天神于天外审视人间一样,历历在目。他虽然奋笔疾书,眼中却是漫山遍野的黑衣甲士挺着霜雪般锃亮的戈矛冲向远处的城池之景,四下里杀喊声不绝于耳,无数的残肢断臂纷落于地,化成点点的墨渍。

“心意者,将军也!”

顾云沉吸一口气,手中笔锋左右急掠,台案上的战阵也随之左突右进,变幻无端。他已得笔而为书童,天赐心灵手巧之能,手、心、笔早已合一不二,此时他以笔锋催杀战阵,只觉得如臂指使,浑然而一,心中对先贤书论的理解更增一筹,心中喜不自胜。

“杀!杀!”

每一次笔锋往来屈折,都带起无边的杀戮。然而这竹简筑就的城墙却仿佛磐石一般,任是他如云的黑甲猛士如何奔突,却是始终不能突破!

“呼!这竹简城池竟如此坚硬!”顾云猛吸一口凉气,心中惊讶无比。他轻轻抬手,细审之下又是不可思议的惊呼道:“我拼尽全数笔力,全力之下,本以为早就写完越绝书的半篇内容,然而现在看,竟是片未落,一字都未能落于简上!”

还未等他再想,突然之间,竹简之上再起变故。

只听得咚、咚的战鼓响起,那竹简结成的城墙之上,猛然涌出无穷的灰衣甲士,如海潮一般,瞬息间便将黑衣越甲吞噬分割。

原本攻势极利的越军节节败退,台案之上,代表越军的黑色墨渍竟全数被逼出竹简,退回笔锋之上!

“怎么会这样?!”

顾云心中大骇,他拼尽全力挥动毛笔,然而此时毛笔却如山岳般沉重无比,不能移动半分。

“杀!”

突然间,顾云头脑猛地一阵眩晕,那竹简上的战阵竟猛地扩大千百倍,将顾云笼罩其中。

顾云置身其中,身旁是无数的军士拼杀搏斗,鼻尖竟也能嗅到鲜血的铁锈般的味道。这些光影般的甲士愈加真实,好几次刀剑划过顾云身旁,都能感受到锋刃如霜般的杀气!

“坏了,再这样下去,这帖还未书就,先被卷入战阵,万劫不复了!”

他心中万分紧张,执笔的手都快要拿不稳,然而任他拼尽了全数的笔力,将笔锋划过简面,这墨迹却仍是无法附着。

“呼!”

一股破空声传来,顾云眼中精芒爆闪,猛地低头,堪堪躲过袭来的刀锋。他眼角向下一瞥,猛然间看到地上淋漓的鲜血渗入地面。

顾云心中犹如醍醐灌顶,惊喜之下大声吼道:“屋漏痕!要破这竹简,必须用屋漏痕和锥画沙的上古笔法!”

屋漏痕的提法源自亚圣颜真卿,是指运笔书墨,如屋中漏下雨痕一样,力透墙面,直冲而下。而锥画沙则是指运笔如锥头一般,在沙面上划过,沙石自然被划向两边,露出深刻的中道。

屋漏痕与锥画沙都是指的中锋行笔的妙处。书法之中,只有中锋运笔,才能做到笔力通贯锋尖,从而达到入木三分、力透纸背的效果。

“这竹简不能着墨,竹简幻化出的城池坚如磐石,墨色甲兵难以攻破,其原因就在于未能真正聚笔力为一体,领悟中锋运笔的千古不易笔法!”

想通了这一点,顾云心中一下豁然开朗。他嘴角微微一笑,催动全身笔力凝聚于笔锋之尖,心中暗想锥画沙的影像,猛地挥笔下落。

“轰!”

笔尖急速下掠,倏忽间如天际破空的火焰流星一般,猛地撞向竹简之城。只听哗啦一声响过,竹简光芒映成的城池幻影如破碎的玻璃一般,碎满一地。而那光洁的竹简表面,现出一个浓重黑亮,有如峰峦崩石般的一点。

“大越!大越!”

如山海般的呐喊声响起,以这黑点为基,无数的黑衣甲兵涌出,杀入城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