鲁国,墨邑城,顾氏老宅。

天空一碧如洗,几只飞鸟徘徊屋檐,天气渐冷,庭院中散落着夜雨打落的花瓣树叶,已是晚秋时节。

顾云打了个激灵,猛地惊醒过来。

“呃,头好痛!”他强撑起身,茫然地看着眼前陌生的一切,喃喃道:“这是哪里?”

他现自己趴在青石桌上,四下满是写满字的芭蕉页,墨渍黑块洒了一地,而身体像是被抽空了一般,火辣辣的疼。

顾云只是略微思索,突然间,一股剧痛从脑中传来,如潮水般的记忆涌入脑海。

“这……”顾云迟疑之下,才刚猜到自己穿越的现实,耳畔却传来一阵阵异常执着的呼喊:“得笔!我要得笔!若是再不能“得笔”,就连祖宅都要被收回,还有什么脸面做顾家后人!”

这声音如同魔咒般在顾云耳旁反复响过,竟成了这身体的主人消逝前最后一丝念头。

巧的是,他与顾云同名。他本是当地的名门,但是自父母去世后,一贫如洗。这人极为希望“得笔”,好像只要有了这个东西,就仍能中兴家庭一般。为了“得笔”,他七日七夜不眠,最后竟把自己累死。

“得笔?”顾云略微整理记忆,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骇然道:“这里竟是书法为尊的世界!”

与顾云之前所在世界不同,这里书法展到鼎盛!读书人以临池“得笔”掌握书法大道,借由笔力引动天地元气,不仅能使出笔术,还可以书写“战帖”,有不可思议之能!

“怪不得他天天念叨得笔,原来还有这么多好处!”顾云正稍稍理出头绪,突然间,几声沉闷的敲门声响起。

这声音是从不远处的木门传来,门敲地又急又重,砰砰的几声响过,倒不像是在用手拍,而是用脚在踢,那方早就破败不堪的木门不断的落下灰尘,像是马上就要被砸出洞。

“是谁呀,这么横,一点礼貌都没有!”顾云正嘟囔着想要去开门,忽然间,门后传来一个尖利的男子吼声:“喂,顾云,你再不开门老子就给你踹开!”

这声音显然来者不善,顾云皱了皱眉门,冷着脸将门打开。

门口站着一个高瘦的中年男子,这人头面白地吓人,一双三角眼吊在眼眶上,目高于顶,只留下眼白冲着面前。

这人穿着华贵,说话也是很不客气,但是顾云从记忆里知道,他是城中富商钱富海的家奴马三。

钱富海号称钱满贯,乃是城中屈一指的大财主。他手下经营着众多产业,当铺、油坊、布店、饭馆无所不包,平日里日进斗金,据说连县令都要高看三分。钱富海从商雁过拔毛,缺斤短两、强买强卖更是常见,城中百姓早对他恨之入骨,只是碍于他势力,一直敢怒不敢。

马三是钱富海的家奴,有什么事都是由他张罗,也算得上是钱富海身边的红人。马三借着主人的财气,也学了三分人样,平日里欺行霸市,根本不把别人放在眼中。

“你有什么事?”顾云开门之后,依旧座回到石桌上,收拾自己弄乱的文房,也不看他。

马三趾高气扬地进了院中,看到顾云连纸都用不起,地上散落写满字迹的芭蕉叶,心中更是鄙夷地扯了扯嘴。

他伸腿驱开脚下的芭蕉叶,又扯起尖利的嗓子说道:“城南刚开了家油坊,我家老爷听说你字写得倒还不错,想问你,喂!你听到老子讲话了吗?!”

看见顾云神色淡然的收拾笔墨,马三恼怒道。

都知道顾家小子胆小怕事,怎么这回却和往常不一样。他瞥了眼顾云身上洗得白,却仍旧非常整洁的衣服,轻蔑地哼道:“不过是一个破落户,倒还穷讲究。”

“你说什么?!”顾云将他嘲笑听地清清楚楚,冷声呵道。

马三本是随心嘟囔几句,真让他骂出声来,他自己先觉得害怕。他心知顾云虽未得笔,但还没有被县丞削去士族的身份。若是真被他告了官,怕是要吃苦头。

马三轻咳一声,全当什么事都没有生似的说道:“我家老爷听说你字写得不错,想让你给油坊写副吉联!”

钱富海不愧是有名的奸商,算盘倒是打得响亮。他知道要请得笔的书家写字花费不菲,索性让人请没得笔的顾云来写。一来多省些钱,二来也好借他名声。

反正全城百姓都知道顾云他三年习书不能得笔,能请出他写,还能造出噱头。

说完,马三从袖中拿块银锭,故意在顾云眼前晃了三晃,得意地叫道:“怎么样?这银锭足够你买千斤的芭蕉叶!动心了吧!”

银锭在前,顾云眼皮都没眨,心中冷笑一声。他早知道马三来请字是不怀好意,本想当即回绝,但他转念一想,应道:“让我写可以,但是请帖非同小可,要先等我设好香案!”

顾云从原来记忆中知道,这里以书法为尊,书迹有引动天地神威之能,不可小觑。凡人敬畏书道,但凡要求书之时,必须要设香案供奉,以天地为凭。

“好!”听到顾云答应,马三满口答应,马上吩咐手下将香案设好,

顾云在一旁冷眼旁观,等他忙活完,便引着马三走到案前,说道:“天地为证,今日顾云为钱富海书对联一副!”

说完,他嘴角轻笑,抓起案上毛笔,写了起来。

“卖酒……嗯,这是什么字来?”马三眼瞧顾云动,悄悄凑到他身后,眯起三角眼偷瞄,遇到不认识的字,不自觉地问道。

听到身后响声,顾云猛地停住笔,大呵道:“你一个下人,又不识字,问这么多做什么?”说完,他又轻哼一声,补充道:“老老实实看着就好!”

“你!”

被人揭到短处,马三心中羞恼至极,他怒目圆睁,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从牙缝里挤出个字。

“你什么你?”顾云背对着他,看都不看他,仍旧挥毫疾书,一边又说道:“我就说你,做家奴该有做家奴的觉悟。你求字,我写字,你只管送回去就是,问那么多干嘛?”

随说着,字已写好。顾云转过身,面含微笑地向着马三。

只见他目露凶光,如鹰般的眼神直直盯住顾云,好像要把他吃掉一般。他牙关紧咬,浑身如筛糠般抖个不停,双拳紧握之下,手臂上青筋毕露,竟试着慢慢向前走来。

“你对我动手,不怕株连九族?!”

正在他靠近之时,顾云猛地爆呵一声:“鲁律有,冲撞士族者,斩九族!你不要自误!”

顾云这突如其来的厉呵,吓得马三浑身一个哆嗦。

“谁要和你动手了?我只是要拿吉联。”马三想起刚才念头,心中不禁后怕。他猛地趋身抓过对联,扭头便想逃掉。

“别急啊!”

眼看马三要跑,顾云一下挪挡在他身前,笑着说道:“你刚才不是问我吗?我这人有个毛病,喜欢诲人不倦,诺,我念给你听!”

他抢过马三手中对联,指着联上字,念道:“上联:卖酒冲水售米拌砂,下联是:扯布短尺称盐少秤,横批:雁过拔毛!”

“顾云,你……”马三脸上瞬间便失了血色,险些被气晕过去。他嗷地一声叫道,伸手抓住对联就要扯烂。

“你敢撕?!忘了这香案了吗?”顾云指着布好的香案,呵道:“书成不可欺,你既来求书又要毁书,难道想五雷轰顶不成?!”

既然设了香案,书迹便有上天为见证,如人有敢毁约,要受五雷轰顶之罚!

“我,我不敢……”听到顾云这话,马三呆若木鸡。

“还不老老实实拿回去,挂在店门!”顾云冷笑着说道:“你们老爷若敢不挂,后果自负!”

“哇”的一声,马三吐出一口脓血,抱起“吉联”夺路而逃,边跑边下狠话:“顾云,你等着!等你明天再不得笔,被县丞削去士族身份之后,我定要将你碎尸万段!”

顾云冷哼一声,根本没把他放在心上。正在这时,院门外突然冲来一个一瘸一拐地身影,焦急地喊道:“少爷啊,你怎么把他招惹了啊!眼看再不得笔,明天县丞就要来削去士族身份,收回祖产,如今又把钱满贯得罪,这可如何是好啊!”

顾云从记忆里知道,这身影正是顾家的老仆方伯。他望向方伯惊恐的眼神,嘴里浮起一抹神秘的微笑,笑着说道:“方伯,你放心,明天我一定能得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