瞪着对方怔了两三秒钟,他随即迎头挥出一拳,正是打到了宋逸臣的面颊上:“我操你娘的!你他妈的就不是个人!”

杜芳卿进了厨房,先用剩饭喂了猫狗,然后洗净双手挽起袖子,开始熬粥炒菜。又见着二爷了。他的眼中噙了一点泪水——真好,又见着二爷了!

于是何殿英抬手一枪,在凤儿胸膛上开了个血窟窿!

凤儿本来就是个细条条的身材,如今不但剃短头发,并且换上一身仆人所穿的棉衣棉裤,看起来倒成了个单薄清秀的学徒模样。承之不认识了姐姐,凤儿一去抱他,他便咧开大嘴痛哭,嚎的上气不接下气。凤儿双脚疼得不能下地,只能坐在床上抱他悠荡。眼中噙着一点泪水,她想弟弟也是命苦的孩子,还没断奶,兴许以后就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因为电话始终不能接通,所以何殿英最后忍无可忍的把听筒一摔,披了大衣就要出门。英雄和桃子并肩坐着仰头看他,脸上表情怔怔的,是被他吓到了。

机关长听了这话,依旧笑容满面,有礼有节的起身告辞。余至瑶送他上了汽车,心里也有些惴惴。不过待到机关长走远了,他心思一转,又想天津卫虽然沦陷,但租界总是安全孤岛,除非日本人对自己使用暗杀手段——不过凭着自己的所作所为,似乎还不值得让日本特务大动干戈。

余至瑶撕开信封,倒出照片。拿起照片一看,他登时就忍不住微笑了。

喜迁新居之后不久,便是到了新年时节。小老九隔三差五便要登门,一是送些年货,二是问问嫂子有何差遣。小老九喜欢友美,友美身上散发出一种热力,让他感觉友美走到哪里,家就跟到哪里。李振成回来过年,直接住进何公馆内。他也挑不出友美的错处来,诚心诚意的把她当成小嫂子来尊重。

筋疲力尽的瘫坐在沙发上,他静静的只是喘气。身边的电话忽然铃声大作,他转头四顾,没有见到仆人,只好抬手抓起话筒,声音很低的答道:“余公馆。”

回头又看了余至瑶一眼,他随后转向前方,抬手一拍门环:“小老九,开门!”

张兆祥捂着脑袋,二话没说转身就走。既然正事办不得,他只好顺路去了杜宅,把下半年的生活费用给了杜芳卿。杜芳卿如今是彻底失宠了,余至瑶给他换了一处好宅院居住,先还偶尔见上一面,不过现在算来,那最近一次相会,大概也要追溯到两年之前。杜芳卿像个清心寡欲的姑子似的,关上大门养花养草,养猫养狗;因为不愁吃喝,所以倒也心静。

英租界警务处并不肯和日本军部合作。换言之,英国人没有看出宋逸臣哪里危险,所以不肯逮捕此人。

余至瑶听到这里,却是饶有兴味的反问了一句:“真的?”

“是个日本女人,不娶不行,连我师父都跟着凑热闹逼我,我是真没办法。你别生气啊,那娘们儿对我来讲就是个摆设。这么多年了,你知道我心里就只有一个你。”

何殿英张了张嘴,忽然忘了下一句要说什么,故而怒道:“我说个屁!”

青山友美一听“嫂子”二字,登时把脸一红,又羞又喜之余,心内一片茫然。

然而余至瑶很喜欢这丝丝缕缕的痛意。他从小在无休止的毒打中长大,回忆往昔,只有疼痛。他既害怕疼痛,又能忍受疼痛;任何感觉只要混杂了疼痛,都会立刻变得无比清晰。清晰的快乐,清晰的疼痛。

这时,何殿英忽然一眼看到墙角立着一只大纸口袋,看那袋子花样,应该是用来装衣裳的。颇为好奇的抬手一指,他问余至瑶道:“二爷,那里面装的是什么?”

何殿英听闻此言,倒是愣了一下:“就你这身体……”

消息传到上海,余至瑶又是庆幸又是后怕,心想亏得自己抽身退步及时,否则怕是难逃一死。静老一死,商会内部必定乱套,所以他决定再躲一阵,等到天下真正太平了,再返回天津。

午夜时分,宋逸臣把女儿和太太各揍一顿,又喝了点酒,吃了一盘炒花生米,然后上床睡觉去了。

真的是把余至瑶给废了,然而废的还不够!余至瑶就该永远都是二十岁时的模样,阴郁,孤独,无能,视自己为救世主!

何殿英在森园公馆住了两天,然后就搬去小老九那里居住。小老九住在一处日本式的宅院里面,环境优雅,然而并不能让何殿英感到满意。

张兆祥坦然的答道:“忙。从早到晚,总有事。”

凤儿发现自己的屁股变大了。

哑巴坐到床边,一手端起水杯,一手托着药片。余至瑶用左手拿起药片先送到嘴里,然后再去接过水杯喝水——右手依旧是笨拙无力,不堪大用。

揉着眼睛坐起来,他听到余至瑶又对自己说了话。

杜芳卿听了这话,脸上不禁讪讪的有些红。待到汽车夫关门退下了,他巡视了里外两间屋子,就见此地墙壁雪白、地毯崭新,窗明几净的处处舒适。外间沙发柔软,里间大床上也铺了弹簧垫子。再转进浴室一瞧,更是冷热水管齐备,大玻璃镜下装着精巧的金属架子,上面雪花膏生发油齐齐摆了一排。

长久的休养和复健,已经渐渐耗尽了余至瑶的希望与耐心。他尽了最大的努力,可是依旧只能一步一步慢慢的向前挪,最好的成绩是从楼前走到院门。两条腿僵着痛着疲惫着,按摩与针灸也是无济于事。

“说!”

余至瑶乖乖的点了头:“嗯,是找不到。”

何殿英知道师父的计谋势力都有限,所以独自坐在浴缸中长久思量,直到一缸热水变冷。起身迈出浴缸披上浴袍,他一边系着衣带,一边赤脚向外走去。

哑巴也是手足无措,直到看清了他那难堪的伤处。跑到余至瑶面前“哇”了一声,他痛心疾首的比划了一通,动作很大,几乎夹带着风。

余至瑶答道:“告诉们老板,就晚上过去看他,让他今不要出门。”

余至瑶柔声道:“小薄荷,不懂。”

登过几十级水泥台阶之后,余至瑶终于在月光下呼吸到新鲜空气。轻轻的咳几声,他对着宋逸臣招手,然后低声问道:“知道王五的名号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