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芳卿拿着信封呆站在院内,心中把余公馆的上下老小掂量一遍,就觉没有一个是细致体贴的,全都粗手粗脚。而余至瑶伤到这般田地,怎能禁得住那帮家伙们搬弄?

宋逸臣连忙问道:“我陪您去?”

风驰电掣的上了马路,他心知码头这里遭了偷袭,就算再有徒弟补充上来,也是无法扳回局面。码头既是如此,赌场那边想必也好不到哪里去。何殿英决定还是回家,先避过这一夜的刀光剑影,缓过气来再说其它。

余至瑶低着头,一点一点的往床边蹭去:“我走。”

秦八爷叹息声:“何老板,恕句得罪的话,几船货,是可卸可不卸,自己完全没意见。可现在夹在您和余二爷之间,卸也得罪人,不卸也得罪人。您心里难不难?那余二爷都找上的门来,何老板不让卸,余二爷力逼着卸,还他负切责任,要是不卸,他就另派人过来——怎么办?只好卸啊!”

何殿英感觉余至瑶手下肯定是有新人——他所认识的那几个家伙,王连山马维元之流,虽然也都狗胆包,可是似乎还没有剽悍到般程度。

到里,他回手用马鞭子指那排汉子:“帮王八蛋黑之后就藏在路边,专盯着咱们饭店里的客人,只要是见着落单的,那就必定要抢!现在不知道他们头上还有没有老板,要是有,那找他们老板去;要是没有,就几个混账货色,打死算!”

余至瑶向后仰靠在沙发上,低声答道:“家里出了点事,心烦。”

余至瑶微笑点头:“耀华学校很大,里面的学生自然不少。叔叔的大哥在外国读了个双博士回来;如果凤儿肯用功念书,叔叔将来也会送你出洋留学。”

何殿英枕着手臂仰面朝天:“你不上去,我也不上去,我陪你睡一夜地板。”

何殿英侧身躺在冷硬的地面上,笑着叹了一口气,没再说话。忽然疑惑的抽了抽鼻子,他嗅到一股子血腥气。

余至瑶看凤儿是个好孩子,宛如安琪儿一样。可宋逸臣显然并不珍爱这个女儿。抬起手杖一指凤儿,他把两道浓眉一立:“你个小丫头片子,是不是欠揍?”

犹犹豫豫的回过头去,他发现凤儿正光着屁股在池子里游泳。

奋力把人拽起来推到地上,何殿英对着他的肚子便是一脚:“我——我——我去你娘的吧!”

余至瑶继续说道:“我正和天和的经理在谈,谈妥了就把天和舞台收购过来。你要是想唱,我给你做两身行头,你上台随便唱去。如果怕人看见,我给你清场子!”

余至瑶在家里歇斯底里,害的杜芳卿挨了几顿臭骂,哑巴挨了几顿好打,马维元摸不清头脑,吓得也是不敢登门。

余至瑶转过脸来,睁开眼睛望向了他:“今天过来的烟土,你拿两包回去。你一包,顾师傅一包。”

有这个心就够了,他俩之间的问题越来越不能细究。不计较,就是过命的亲人兄弟;计较了,又全是不可调和的矛盾。

又问:“钱好不好?”

当时余至瑶正在玉清池三楼的包厢里泡澡。家里的浴缸再好也是窄小,放不下他,所以他宁愿出来洗澡。玉清池号称“华北第一池”,三楼的单间盆塘总能容得下他,伸胳膊伸腿的坐进热水里,他闭着眼睛往池壁上一靠,默不作声的能泡许久。

杜芳卿在天河舞台连唱了一个礼拜,其间余至瑶使足钞票,不但让他独霸舞台,而且买动各家报刊,终日为他吹嘘鼓噪。杜芳卿从此大出风头,还被一家报馆评为梨园第一。这天晚上的压轴大戏唱过之后,一群纨绔子弟捧着银盾鲜花跑上台去表示祝贺,与此同时,戏台上方两端同时“唰”的一声抛下大红绸带,上面金字闪烁,正是一副对联,把“梨园第一”四个字嵌了进去。下方观众见了这般情景,越发鼓掌喝彩,声浪几乎掀翻了天和舞台的棚出几句荤话,然后不等杜芳卿回答,他自己先笑了起来。而杜芳卿在他怀中扭成一股糖,甜的一发不可收拾。

这时他已经烧的遍体滚热,如同火炭,喉咙里肿的“满”了,连口水都咽不下。头脸倒是有些恢复,可扭伤的右脚脚踝却又皮肉透亮,成了馒头。

何殿英冷笑了一声:“二爷,我要干你。不是玩笑,我他妈的是真想干你!”

心安理得的回到车内,余至瑶叹了一口气,心想自己现在对小薄荷也要讲究礼数了。

说完这话,他顿了顿,意犹未尽,可是又没有高谈阔论的本事,只好对着四面八方的记者又笑了笑。记者们见他高大英俊,风采很好,堪称国术界的活广告,便举起照相机,对着他又按了一通快门。

青年领命而走,顾占海看他满怀心事,便也识相告辞。

何殿英见他若有所思的一言不发,便又紧逼一句:“让我的人撤出去也行,可是你得把顾占海交出来!”

含着眼泪缓了片刻,他终于透过了这一口气。低头看着余至瑶的侧影,他轻声的抱怨:“我又不跑,你何必像要杀人似的这么欺负我?再来一次,我可要死在你手里了。”

余至瑶放眼望去,就看台上一片金光璀璨。绚丽背景下,一个袅袅娜娜的小人儿在那里且行且唱,模模糊糊一张粉脸,也看不出美丑来。

洗漱过后下了楼,他坐在餐厅里拿起晨报。哑巴将一杯咖啡端到他面前,转身又去用碟子盛方糖。余至瑶眯着眼睛抬起头,目光越过报纸边缘,直刺哑巴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