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战了……”心疼不耽误他思索:“停战了好,我也歇歇。张兆祥那小子很讲义气,值得重用,应该尽快把他从牢里弄出来。明天请顾师傅王连山吃顿饭——不,明天下帖子,后天吃饭。明天晚上去金公馆,继续陪着老头子们打麻将。金茂生对小薄荷的意见是相当的大,自己这边私自讲了和,不告诉他也不好。还有陈老板那些货——如今我和小薄荷是互不相争的两条路,让陈老板自己选,其实肯定还是要选我的,我是顺路帮他押货,不指望着从这上面赚钱,他给多少算多少;而且他和小薄荷早已经闹翻了……”

这回周遭没了旁人,哑巴就不再忍让了。

于是杜芳卿就很为难——外界的目光对他来讲,都像刀子一样,就算家里仆人没有恶意,可是只要有谁多看了他一眼,他心中便是一痛;况且自从经过那一场荼毒之后,下身伤处落了后遗症,他有心无力,再也无法在床上伺候余至瑶了。

何殿英说要陪着余至瑶去医院,结果一语成谶,真是陪着去了。

朝光俱乐部便是余家的产业,里面五毒俱全,是个最来钱的复杂场所。何殿英听了这样一番讲述,心中立刻明镜一样。叼着烟卷咂摸着滋味,他沉下一张冷森森的小白脸,半晌没言语。

余至瑶低头看着他,神情有些呆滞。为什么不要杜芳卿了呢?他想,难道被人欺凌侮辱也是罪过吗?

余至瑶一指旁边的预告牌子,何殿英顺着方向望去,就见牌子四边围了小电灯泡,璀璨闪烁着簇拥出了“杜芳卿”三个大字。

余至瑶回房上床,躺下就睡了。

余至瑶猝不及防,当场摔了个四脚朝天,在地板上砸出“咚”的一声大响。未等他挣扎着爬起身来,何殿英几步赶上,分开双腿跨坐到了他的腰间。俯身死死抱住余至瑶,他开始用舌头去舔对方的面孔。而余至瑶大概是清醒过来了,在他怀中拼命的反抗:“小薄荷,放开我,你这发的是什么疯?”

吃过早饭之后,王连山来了。

新年前夕,余至瑶出席了比武大会。

余至瑶思索片刻,随即又问:“西北过来的烟土,一批得装多少车?”

余至瑶横了他一眼,并不躲闪。

开打的原因十分渺小,不值一提。双方一直憋着劲头,如今终于开战,当场就见了血,互相往死里打。顾占海跑到现场想要镇压,可是事到如今,徒弟们在金钱的诱惑和刺激下,已经不听他的命令了。

顾占海是个三十多岁的年纪,中等身材,双目有神。面对着何殿英,他微微一躬身:“何老板,可不是,武馆里最近全是杂事,我好一阵子没去瞧您了。”

他是明白人,余至瑶也不糊涂。余至瑶眼睁睁的看着他的人马混进自己地盘,来了就不走,不但不走,还要在生意上抽头。俱乐部那种地方,每天进账都在几万上下,若是由着外人肆意克扣起来,那还了得?

热气吹到何殿英耳边,痒得他忍不住发笑:“你敢下命令,我就敢动手。”然后他抬手挠了挠耳朵,继续笑道:“二爷,你说你这算不算是吹枕边风?”

在余朝政下葬的当天下午,余至琳风尘仆仆的到了家。

当时何殿英正在一间蒸汽氤氲的小房间里,趴在小床上让人按摩脊背。光屁股的手下从外面跑进来,在他身边弯腰说道:“老板,余二爷来了。”

余至瑶从裤兜里掏出打火机,摁出火苗送到何殿英面前:“真厉害。”

28、安琪儿。。。

何殿英坐在回家的汽车上,一阵一阵气的想哭——他很少想哭,幼年时候再怎样受欺负受打骂,他都没有眼泪,可是此刻,他眼睛真的有一点湿。

悲伤的情绪萦绕了他,他在接下来的几天里都是无精打采。胖宝儿是个小崽子,出去找地方刨个坑也就埋了;张小英彻底失去了价值,则是被他撵了出去。

家里留下的婴儿痕迹,也被何殿英支使仆人尽数抹掉,唯有一张胖宝儿的百日照片,何殿英犹豫再三,没舍得扔。

何殿英这边愁云盖顶,不能释怀;余至瑶却是神清气爽——他觉得自己很高明,比余朝政高明。余朝政拖泥带水的折磨了他二十多年,最后还是死在了他的手里;而他心狠手辣斩钉截铁,不给余朝政任何翻身复仇的机会。余朝政的确是死了,可又好像不曾离开。所以斗争始终没有平息,除非余至瑶也去死。

家里众人摸不清头脑,只知道何殿英抱来了二爷的儿子,可是一番大闹过后,又把儿子原样抱了回去。二爷挨了顿好打,然而被揍得挺高兴,整个傍晚都在满是积水的庭院中兜圈子快走。

及至天色黑了,余至瑶进入了哑巴的卧室。

哑巴无所事事,睡得挺早,这时已经脱衣服上了床。余至瑶没有开灯,单是搬了一把椅子坐到床前。俯身把两边胳膊肘架在膝盖上,他缓缓的搓手,同时低声说道:“我总算是除了这块心病。”

哑巴翻身转向了他。借着窗外射进来的星月光芒,哑巴可以依稀看出他的轮廓。

抬起双手捂住了脸,余至瑶沉默片刻,随即长叹一声站起身来,迈步离开了。

在接下来的几天里,内外一切太平,唯有杜芳卿嘀嘀咕咕的抱怨不休——杜芳卿一直在等这个孩子,好容易何殿英把孩子送上门来了,可最后却又无缘无故的带了走。杜芳卿想不明白这个道理,恨不能撺掇余至瑶亲自把孩子抢回来。

他这个思路,显然与余至瑶的想法完全不合。如此不识时务的唠叨了几天之后,余至瑶忍无可忍,一巴掌抽到了他的嫩脸蛋上。他猝不及防,叫都没叫一声,纸人似的便顺着力道倒了下去。雪团冲上来对着余至瑶狂吠,结果也被余至瑶一脚踢飞。

然后余至瑶自顾自的穿衣服戴帽子,大踏步的向外走去。家里太憋闷了,他要出门透一透气!

余至瑶没有走出多远,因为汽车刚刚拐上大街,迎面就来了游行的学生队伍。

近来学生游行是很常见的,上个月日本军队在沈阳一带寻衅开战,中国军队节节败退,事到如今,关外已然全线沦陷。这样的局势显然很让国人愤慨,而首当其冲做出反应的,自然就是大中学校里的学生们。

学生挥着旗子喊着口号,潮水一般的涌过大街。汽车夫无路可走,只好把汽车姑且靠边停下,静等游行队伍通过。余至瑶见外面人潮汹涌,三五分钟是不会让出路来,便推门下车,在深秋的凉风中呼吸空气。游行队伍和他之间似乎隔了一层薄膜,他不为所动的冷眼旁观,清新的空气流过肺腑,他只是感觉挺舒服。

正在此刻,他的大腿上忽然有了触感。低头一瞧,他看到了一个披头散发的小叫花子。

小叫花子的个头,还没有他一条腿长。小手指头在他的裤子上一触即收,小叫花子显然很有自知之明,不敢用脏手乱拉乱碰。

余至瑶莫名其妙的盯着对方,很快就发现这是个有来历的小女孩子——脏归脏,破归破,可那一身衣裳是绸缎制的,脚上穿的也是没了鞋带的小皮鞋。

“叔叔。”小女孩子含着眼泪,两只小手抱拳向他拜了拜:“行行好,救救我们吧!”

余至瑶没说话,因为正在全神贯注的猜测对方身份。而小女孩子见他没有驱赶自己,便有了信心。双腿一弯跪了下来,她带着哭腔继续哀求:“叔叔你是大好人,求你救救我们吧。爸爸打仗受了伤,我们没钱进医院,爸爸马上就要死了。”

说到这里,小女孩子落下泪来,又侧身指向路边墙下。余至瑶抬头望过去,就见那里窝着个人,邋遢的看不出眉目来,一动不动,宛如饿殍。

等到游行队伍过去之后,余至瑶叫来一辆人力车,让车夫把路边那个半死不活的男人拉去附近医院。车夫不愿意拉,怕弄脏了车,小女孩子条件反射似的又要去求,然而余至瑶站在前方,像拦小猫小狗似的,抬起一条腿把她挡住了。

掏出两张钞票递给车夫,然后他转身钻进汽车,又让小女孩子也坐上来。车夫那边有了钱赚,也就捏着鼻子接下了这单生意。两车一前一后的赶向医院,余至瑶坐在车内,忽然转向小女孩子问道:“街上那么多人,为什么偏找上我?”

小女孩子也不知有多久没洗过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