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如果死活不肯下楼,又像是不识抬举,给脸不要脸。二爷全为了他好,他一个废物,又有什么资格推三阻四的闹别扭?

一把抓住少年的后衣领,他大喝一声挥刀砍下,竟是生生卸下对方一条手臂。少年哀号着委顿下去,他这回转向后方,却是正被刀尖划过了前胸。

英租界内的烟土生意,近半年来已经快要被他垄断,甭管是谁家的货物,只要进了租界,就必须过他的手,不把该交的那一份子钱交上来,烟土就别想动地方。余至瑶这一阵子没和他提过一车八十块钱的事情,他还以为对方已经很识时务的接受现实了,没想到是另有主意,把自己给剔出去了!

再也别想着当红角儿了,再也别想着招人爱了。他觉不出疼痛,只是无穷无尽的落泪。从被窝里伸出手来抓住余至瑶的衣袖,他摸索着又握住了对方的手——紧紧的握,握完之后,就松了开。

“嗬!”何殿英笑容僵硬的做出惊叹:“你还没玩腻哪?”

杜芳卿翘着小手指头,捏着酒精棉球去擦余至瑶的伤口,一边擦一边吸气,替余至瑶害疼。

何殿英知道他空有一副威武皮囊,论体力绝非自己的对手,所以心中很有胜算。抬起一只手抓住余至瑶的短头发,他在对方脸上肆意的又舔又咬。余至瑶的喘息声音在他耳边回荡不已——他什么都听不见了,万籁俱寂,天地间就只剩下了余至瑶的喘息,粗重又清晰。

他是个男人,可是从小被师父用马鞭子硬是训练成了女人。自己到底是男是女呢?他糊涂着,也说不清。余至瑶高大,沉稳,英俊,富有,对他总是一个劲儿,起初不很热烈,后来也不冷落,这让他感到了安心。

大会开的精彩,又热烈又有秩序。南京中央国术馆派来了一名主持者,本地名流也齐齐到场。天津卫十八家武术社全部参赛,堪称是各路英雄汇聚一堂。

当着顾占海的面,青年在他身边弯下腰去,压低声禀报道:“二爷,西北运来的烟土到了车站之后,还没等我们卸车,就被何老板的人扣了下来。”

何殿英不能真烫,这时便是压低声音,半笑半恼:“你个打不死的贱种,用得上我的时候,天天小薄荷长小薄荷短;现在用不上我了,就把我一脚踢开——我算是认清了你!”

在赌场球房里吆五喝六多么威风!一个个叼着烟卷敞着小褂,他们无师自通的摆出了混混模样。因为身后有余二爷撑腰,所以他们敢向任何人瞪眼睛。

何殿英嘴角微翘,小白脸上带着凉阴阴的笑意:“没关系,你忙你的。咱们将来打交道的机会还多着呢!”

余至瑶总是很平静:“杀。”

余至瑶不和他扯淡,转移话题问道:“马律师呢?”

余至瑶不说话,耳边听得外边一阵喧哗——是陈律师到了,带着遗嘱,然而不能立刻宣布,因为要等大少爷到场。

何殿英闭着眼睛,满脸都是骨酥肉麻的惬意:“让他进来。”

余至瑶收回了手,忽然发觉对方那生发油的气味与众不同,十分芬芳。转身面向窗外庭院,他轻轻嗅着手指,终于低声开了口:“现在时机还不对,等大哥回来了再说。”

大清早上,杜芳卿伺候他穿衣梳头,他就抓住机会说道:“你别往心里去,我也是有口无心。”

杜芳卿很仔细的为他系好领带,随即微微的掠了他一眼。

“你要是嫌我,就直说。”他很有克制的幽怨娇嗔:“别这么拿我撒气。”

说到这里,他的脸色变得黯然:“我有自知之明……我的好时候已经过去了,再过几年我老起来,就更看不得了。”

余至瑶心里有事,此刻懒得做出安慰,所以只笑了笑,没有多说。昨天晚上何殿英派人给他送了张帖子,邀他今日中午去明月饭庄共进午餐。这时候不年不节、不当不正,怎么找也找不出请客的理由,所以余至瑶很疑惑,猜不出对方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若有所思的转身出门,他把杜芳卿忘到了脑后。杜芳卿很落寞的独自站在房内,心里没想什么,单是站着。

站了许久,他没滋没味的叹了一口气,慢慢的上楼回房去了。

24

24、喜欢。。。

明月饭庄位于南市,离玉清池挺近。余至瑶在保镖的簇拥下乘车前来,远远就看到饭庄门口晃着几名彪形大汉,显见也是保镖一流。

吃顿午饭而已,保镖比食客还多。余至瑶心中有些触动——当年他和何殿英每日清晨见面,一直混到傍晚才散。一起吃饭的次数太多了,有时吃的好一点,有时吃的坏一点,还有挨饿的时候。两个人像动物一样并肩觅食,哪里想到会有今天这种情形。

下车进入饭庄,伙计把他引上了二楼雅间。守在门口的青年一掀门帘,他便将随行保镖留在外面,自己微微弯腰走了进去。

何殿英坐在桌旁,早已到了。

余至瑶没有立刻就座。单手插兜站在门口,他微笑着上下打量何殿英。何殿英穿了一身灰色西装,配着雪白衬衫和鹅黄领带,看起来稳重而又明亮。

两个月不见,何殿英仿佛长大了一点似的,居然也会稳重了。

何殿英没有起身。转过头来望着他,小白脸上似笑非笑,表情也是复杂。

双方沉默着相视片刻,最后还是何殿英对他招了招手:“二爷,过来!”

余至瑶乖乖的走过去,在何殿英身边的椅子上坐下了。

何殿英又问:“二爷,知不知道我今天为什么请你吃饭?”

余至瑶垂下眼帘认真的想了想,随即摇了摇头。

何殿英笑了:“再想想。”

余至瑶真的又想了想,最后还是摇头。

何殿英失望的向后一靠,同时抬起双手,响亮的拍了一声巴掌。

外面立刻传来了匆匆的脚步声音。雅间帘子一挑,一名伙计双手端进一碗热汤面。何殿英使了个眼色,伙计就很伶俐的把面放到了余至瑶面前。

余至瑶这回终于恍然大悟——原来今天是他的生日!

自从唯一疼他的奶娘死后,就再也没人给他庆过生日,直到他认识了何殿英。何殿英无论怎么穷,宁可去偷去抢,也要弄到钱在生日这天请他吃一碗面。他总是不留意自己的生日,不经人提醒,便永远想不起来。可是何殿英记得,从来不忘。

“时间过的真快。”余至瑶忽然就百感交集了:“去年是在哪里吃的面?”

何殿英面无表情的看着他,语气很冷:“在我家里。”

余至瑶连连点头:“对,对,在你家里。”

何殿英继续说道:“今年怕你不敢登门,所以请你出来!”

余至瑶茫然的笑着,心里知道对方这是真动气了。小薄荷一定没想到自己敢下狠手,更没想到自己一旦用狠,他竟不是自己的对手。小薄荷是多么的凶狠狂妄啊,怎么能够认栽?

低下头喝了一口面汤,面汤烫出了他的眼泪。歪着脑袋望向何殿英,他忽然一抽鼻子,好像要哭,然而并没有真正失态:“要不要合作?”

何殿英板着脸,不带感情的反问:“你的手下对着我开枪,你知不知道?”

余至瑶从胸前口袋里抽出手帕,擦去眼角一点泪水:“知道。”

“孙五被你们打死了,你知不知道?”

余至瑶再次直视了他:“知道。”

何殿英的脸上能够刮下一层白霜:“孙五是我过命的兄弟,你知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