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芳卿翘着小手指头,捏着酒精棉球去擦余至瑶的伤口,一边擦一边吸气,替余至瑶害疼。

何殿英神情漠然的仰视着他,心中知道在这段不见天日的感情里,余至瑶是不可救药的了。

他是个男人,可是从小被师父用马鞭子硬是训练成了女人。自己到底是男是女呢?他糊涂着,也说不清。余至瑶高大,沉稳,英俊,富有,对他总是一个劲儿,起初不很热烈,后来也不冷落,这让他感到了安心。

吩咐家里管事人跑出去订制了比武大会所需的花篮和大小银盾,他又往车站打去电话,命令手下交出八百块钱,先把年前这一批烟土运出来,供上俱乐部内的使用。

当着顾占海的面,青年在他身边弯下腰去,压低声禀报道:“二爷,西北运来的烟土到了车站之后,还没等我们卸车,就被何老板的人扣了下来。”

随即他转向了余至瑶:“弟弟,我下午有课,这就要走了,记住,有时间要去哦!多送几个花篮。”

在赌场球房里吆五喝六多么威风!一个个叼着烟卷敞着小褂,他们无师自通的摆出了混混模样。因为身后有余二爷撑腰,所以他们敢向任何人瞪眼睛。

何殿英犹豫了一下,随即一点头:“行,让他来吧!”

余至瑶总是很平静:“杀。”

二十岁的青年,又正是发达得志,他没法子不臭美。

余至瑶不说话,耳边听得外边一阵喧哗——是陈律师到了,带着遗嘱,然而不能立刻宣布,因为要等大少爷到场。

察觉到了哑巴的目光,余至瑶低下头去,看了哑巴的眼睛。

余至瑶收回了手,忽然发觉对方那生发油的气味与众不同,十分芬芳。转身面向窗外庭院,他轻轻嗅着手指,终于低声开了口:“现在时机还不对,等大哥回来了再说。”

余至瑶对他略一点头:“再会。”

杜芳卿在天河舞台连唱了一个礼拜,其间余至瑶使足钞票,不但让他独霸舞台,而且买动各家报刊,终日为他吹嘘鼓噪。杜芳卿从此大出风头,还被一家报馆评为梨园第一。这天晚上的压轴大戏唱过之后,一群纨绔子弟捧着银盾鲜花跑上台去表示祝贺,与此同时,戏台上方两端同时“唰”的一声抛下大红绸带,上面金字闪烁,正是一副对联,把“梨园第一”四个字嵌了进去。下方观众见了这般情景,越发鼓掌喝彩,声浪几乎掀翻了天和舞台的棚出几句荤话,然后不等杜芳卿回答,他自己先笑了起来。而杜芳卿在他怀中扭成一股糖,甜的一发不可收拾。

18

18、苏三。。。

余家在租界内一直是颇有势力,如果不是余至瑶曾经发动过一场内部清洗,赶走了许多得力干将,那现在余家的基业大概依旧稳如磐石。

余朝政在世之时,没有帮派敢对余家揩油,余至瑶不能容许余家在自己的手里走下坡路,所以他须得快马加鞭,立刻将先前的规模恢复起来。

单有一家群英武术社是不够的。人不怕多,人越多,他的生意越大。

在春意盎然的三月天里,余至瑶完全退去了额头颧骨上的血痂。血痂脱落,露出的皮肉偏于粉白,他成了个花脸子。

早上起床之后,照例是杜芳卿伺候他的洗漱穿戴。杜芳卿自从重新登台之后,每晚总要午夜才睡,然而翌日清晨依旧挣扎着早起。余至瑶让他由着性子睡懒觉去,可他不肯,仿佛为余至瑶刮胡子是某种殊荣,万万不可中断停止。

刮净了脸后,他捏着剃刀对余至瑶笑,显然是心里欢喜,可是笑而不语,并不多说。

余至瑶弯腰把脸埋进水中用力擦洗。洋马似的打了个秃噜,他水淋淋的抬起了头:“晚上我要出门请客,不管你了。”

杜芳卿对他一扬头,做出了戏台上的娇俏姿态:“谁用你管!”

说完这话他放下剃刀,凑到余至瑶跟前俯下身去,在他眉心上啄了一口。余至瑶没有回应,可是笑了,一边笑一边往前胸撩水。杜芳卿居高临下的看着他,就见他眉毛浓黑,鼻梁挺拔,嘴角翘着,有一种英气勃勃的可爱。

洗漱过后,余至瑶依旧是被杜芳卿攥在手里。

杜芳卿为他考虑着今日西装的颜色,定下西装,又要去配领带。他细心得很,从领带夹子一路挑选到怀表链子,仿佛打扮余至瑶是种享受。及至余至瑶穿戴齐了,他又把人按到梳妆台前坐下,亲手给对方梳理头发。雪团在旁边跑来跑去,忽然抬爪在余至瑶腿上打了一下,它仰着脑袋唧唧乱叫,想要讨好撒娇。

余至瑶对于猫狗没有兴趣。等到杜芳卿终于大功告成,他不甚耐烦的站起身来,嘴里咕哝道:“我都饿了。”

杜芳卿微微一撅嘴:“不知好歹的。人家花工夫把你打扮的这么漂亮,你不道谢也就算了,还嫌我慢。”

余至瑶正要推门下楼,听了这话,便停住脚步,回头对他一笑:“没嫌。”

杜芳卿弯腰抱起雪团,歪着脑袋得意笑道:“敢嫌。”

杜芳卿不吃早饭,回房补眠。余至瑶吃饱喝足之后,却是等来了一位建筑家。

建筑家是三十多岁的年纪,资历类似余至琳,名头显赫,本事却是不知如何。余至瑶带他走到了公馆后院——姨娘们已经全部离去了,留下的一座空楼毫无用处。余至瑶打算把楼推倒,在原地挖出一座游泳池来。

游泳池是要有款有型的,必须富有美感,这就需要建筑家开动脑筋,进行设计。建筑家实地考察过后,胸有成竹的表示两天之内便有方案。

余至瑶一团和气的送走了建筑家,然后自己也出门跑去了俱乐部。他的一位得力手下,马维元,这一阵子一直坐镇俱乐部,管理大小事务。忽见二爷来了,马维元迎将上去,开口便是难题:“二爷,西北那边又要有烟土过来了,您看这怎么办?”

余至瑶走进俱乐部楼上的经理室内,在写字台后方的皮椅上坐下了:“西北的烟土,是不是也往山东走?”

马维元在他面前垂手站立:“是,分了两批,一批来天津,一批去山东。”

余至瑶抬眼望向他:“那往西北发电报,让他们改变线路,让我们的货也走山东。”

马维元犹豫着说道:“二爷,就算从山东走水路再往回运,可是太古码头那里,现在也都是何老板的人……”

余至瑶摇了摇头:“不,不停太古码头,停日租界的三井码头。”

马维元恍然大悟了:“对,对,三井码头那里,一条船交个三四百块也就够了。到时我和王连山再派人护送着往这边运,何老板总不好在大街上明抢不是?”

余至瑶半晌没说话——这当然也不是长久之计,只是一时无法,姑且如此。抬头看了马维元一眼,他忽然改了话题:“维元,我打算在球房上面再接一层,改成旅馆。”

马维元一愣:“啊?”

余至瑶在外面事务繁忙,东奔西走;杜芳卿在家中睡足一觉,却是清闲。

下午时分起了床,他呆呆的坐在床上,半晌不能清醒。屋内一片安静,他觉出了寂寞,就揉着眼睛和狗说话:“雪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