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柔弱的样子,很配那几百朵被江水打湿了的芙蓉。”于公孺婴没有直接回答,但他的话却引起了三个男生的联翩浮想——连稚气未脱的芈压也关注这件事情了:“她在哪里?为什么你看到了我看不到?”

旁边阿三插口说:“后来我们忙起来,这小子还主动请求来帮忙抬过木头。其实这人在季连城的时候曾来应征过我们商队的杂役。”这不是什么正式的场合,所以阿三恰是时候地插了这句话也不算越礼。

“虎魄?那是他留下的一点杀机,纯粹的杀机,没有附着任何玄术或精神力,因此也不是任何玄术和精神力所能控制。”

“我失去了一切以后,有一天突然想起了她的诅咒——她曾诅咒我将失去这一切!各条线索串起来以后,我终于明白了:是她亲自用她的双手来实现她的诅咒!”

“白虎老大!白虎老大!”有莘不破想叫,却叫不出来!这是什么地方啊!没有上下左右,没有光明黑暗,甚至连“自己”也没有!他唯一剩下的,就是那点坚持着不肯散去的意志。一阵阵的迷茫,一阵阵的恍惚,这就是少阴真境吗?还是伪境?如果是伪境,自己如何奋力一击啊?有莘不破发现自己不是没有了力量,而是根本不知如何发力,仿佛整个人只剩下一缕幽幽荡荡的灵魂,这情形比在狍鸮的肚子里时还要糟糕。

“奇怪,”桑谷隽道,“土狱怎么会有这样一片池水呢?”

有莘不破说:“你在生气吗?”白虎不答。“别这么小气嘛。我们不是很顺利地闯过来了吗?”白虎还是不答。“赌气是猫的特长,可你是老虎啊老大!”

“那你知不知道怎么离开这里啊?”有莘不破问。

只听轰的一声,白虎跌了个大跟头:“你真是玄鸟之后?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子孙!”祂这句话没说完,便觉得身体消失得更快了,叫道:“体内有什么感觉也不要乱动,既然你不懂得给,那我自己来拿。”

“你为什么要醒来?”她的觉醒,宣告了莘羖和若木这数十年的努力已经完全失败。

“能否打开是一回事,”桑谷隽道:“问题是打开之后,你有把握压制住那个被我叔父困住的人?”

有莘不破想起桑谷隽召唤幻兽巍峒的情景,把芈压往一块巨石后面一放,便要扑上抢攻,肩头一紧,却被有莘羖按住了。只见桑鏖望脚下不断隆起,隆到二十层楼高以后还在不断向上拔,似乎要造出一座山来!

“阿秀姐姐,你在说什么啊!”桑谷秀已经完全迷糊了,芈压听不懂她口中喃喃自语些什么,只听得懂“若木哥哥”几个字。对一个十五六岁的孩子来说,一个相熟的人慢慢地在自己的怀里冷却、僵硬,是一件十分恐怖的事情。以芈压的年纪,还不懂得什么是死亡,可他却抱着一个濒临死亡的人。

“大哥,上幻蝶吧。”

足踏幻蝶,桑鏖望和桑季远远望着结阵成圆的陶函车队。

桑谷秀低头看了看银狐,它并没有说话,但两只眼睛却在看着她,同时桑谷秀脑中也传来那个声音:“没错,就是我。你这个走法,去到毒火雀池,什么事都耽误了。”

“缩头乌龟!滚出来!”

听到这么一句没来由的话,江离不禁一怔,回过头来。

血晨顿时仿佛失掉魂魄般跪倒,突然放声大哭,跟着放声大笑,跟着发疯般爬到那滩腐臭的血水旁边,用脑袋去撞地面,用指甲抓破自己的脸,用舌头去舔那些腐烂的血肉和发臭的血水。

有莘不破眼皮一阖,骨头竟然刺不进去!雷旭怪叫一声,全身上下长出三百根骨刺,或直或曲,刺向有莘不破的咽喉、心脏、背心、腿弯、下阴……但刺破衣服以后,便被一层淡淡的真气挡住。

有莘不破向西奔出十余里,好一座大山:山南多丹粟,山北多矿藏,山坡多桂木,山谷多草,那草形如稿芨,不知何名。猛见一兽窜出,其状如鹿而白尾,马足人手而四角,随即又隐于山谷林荫间。

其时已近三月,草木繁盛,西南的蛊瘴也到了大爆发的季节。不过有江离在,这些都不是问题:七香车如若活起来一般,在瘴气中来回飞行着——经过几十天的培养,拉车的木马已经长出了枝筋叶羽的翅膀,可以在空中自由飞行了。木马在瘴气中驰骋,所到之处,瘴疠被七香车的七色异花吸食一空。吸食瘴疠以后,七香车的香气变得更浓,花开得更艳,马飞得更矫健!

十里青山远,数声啼鸟近。旧时笑语,今日何在?

“是非曲直且不论。毕竟小隽是吃了亏的。这个场子……”

一株食人妖草亲昵地嗅了嗅江离,乖乖地让路,眼前登时一亮:一片清澈的池塘,池塘边一颗桑树,桑树底下一片草地,草地上坐着一人,白衣如雪,黑发如云,一只鹦鹉停在她手上,呀呀学语。

日间有莘不破说“我想一个人呆一会。”他的朋友们都知道,他需要一个静一静的晚上。芈压进了他的“灶间”,雒灵回了松抱,于公孺婴上了鹰眼。有莘不破又对轮到值夜的江离说:“咱们换一个晚上吧。”江离也不说什么,把七香车驶进车阵。

江离不说话。

巍峒笑道:“桃之夭夭么?”

桑谷隽闷哼了一声,率众浮出地面,道:“快撤!”蓦地天上九道亮光一闪,一齐照向这十四个人,就如空中突然出现九盏大灯——却是九颗悬浮着的明珠。

有莘不破笑道:“你便是桑谷隽么?”

※※※

于公孺婴哼了一声,一言不发地跨上一步,站在有莘不破左边。

有莘头:“有莘哥哥,江离哥哥,孺婴哥哥,雒灵姐姐,我不想回去!你们帮我想想办法。”

“买下,全买下!本钱的事情我再想办法。嘿,有了车阵,咱们商队又这么强,怕找不到钱?”

“……”

“什么意思你还不清楚吗?你这两天杀人太多,他不高兴。”

雒灵也谨慎地用心语呼唤着,力图不给江离发现:“快起来,有危险。”眼见有莘不破还是没有动静,正想用“心语呼名”之法,却听一声很柔和的心语先她而呼唤了出来:“有莘不破,醒来!”雒灵微微一惊。心语虽号称是心宗的独门密技,但上达之士,一法通,万法通,原也不奇,但江离小小年纪,竟然也能旁通诸家心法!

※※※

雒灵的心法正练到闭口界,不能说话。她用心灵唱起了无声的歌曲,方圆十里内的蝴蝶、莺燕听到她的呼唤,纷纷向她飞来。在阳光下,连它们也似乎比幽谷中的小动物更有生气。正当她十分欢快的时候,一阵嚣尘纷嚷闯进了这和谐的舞台,鸟儿惊散了,蝶儿吓跑了。雒灵回过神来,几个充满淫秽肉欲的心灵之响在向她靠近,雒灵记得,去年那个被刑鬼处决的门人,就是因为发出了这种心灵之响。

札蠃看看一线天,两边山壁光秃秃的,就是有人埋伏在山顶也藏不下多少人。出入口无埋伏之处,敌人没法切断自己后路。当下铜角马当先,银角马居中,杂兽随后。当头骑兵才走到一线天一半路程,突见两壁一股青烟燃起,札蠃暗叫不妙,便听头顶杀声大作,弓鸣箭响,石头、火球纷纷落下。前方骑士下意识回头,但狭小的空间中转圜不易,盗众喧嚣中自相践踏,或遭石击,或遭火焚,或毒箭穿体,或蹄下毙命。

“你要做一个领导人,这耐性是非要不可的。”

于公之斯欣慰地闭上了眼睛,随即又睁了开来,虎门炯炯,闪烁着羿之鹰眼最后的光芒,他的精神,他的气势,仿佛瞬间回复到最鼎盛的状态:“你们记住,不用替我报仇!因为能杀死我的人,只有我自己。”

“她说只是看一看的。”于公斛宁犹豫了一会儿,走近前来,看父亲时,五心朝天,额头隐隐呈现青紫之气,知道要他至少还要两个时辰才能回过神来。他踌躇地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抓住了那团光华。突然一切光芒都消失了,无争厅中陡然暗了下来。

石雁轻轻地吹着于公斛宁脖子:“还记得你从男孩变成男人的那个晚上吗?”

江离沉吟道:“难道除了躲进附堡的人,其他的全部死光了?”

“真是人为财死,鸟为食亡。难道你不怕出来的是狍鸮?”

“快!”有莘不破来到于公之斯身旁:“用你那招‘大手大弓’,把我射过去!”

于公之斯空手躺在地上,落日弓早已跌落在远处。狍鸮刚才这一扑伤得他全身骨头有如根根寸断。眼见三个同伴也被各个击破,叹了一口气,道:“你赢了。”

札蠃道:“小伙子,你说的第二个条件,可以换成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