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这里,于公斛宁歇了口气。他们已从附堡中转移到了大堂,苍长老率人侦察外城,昊长老率人侦察内城,旻长老率人清理尸体、扑灭火苗,上长老安抚残存的平民。幸好天劫以后一场大雨,把渐渐成势的几处大火扑灭,尽管如此,大风堡也早已被烧得残破不堪。几个首领人物聚集在无争厅,于公之斯先对儿子略略说了陶函之海里面发生的事情后,便追问他自己进去以后外边发生的事情。

狍鸮已经渐渐冷静下来,于公孺婴抱着银环蛇默默发呆。于公之斯暗暗着急,看江离时,只见他双眼紧闭,两手虚抱成圆,两只手的掌心闪动着若有若无的光华。

第十关美人蛇妖之死

狍鸮大笑:“刚才的幻觉虽然让人很舒服,但假的就是假的,当不得真。”它顿了顿,说:“我刚醒来,布下种种幻象让我产生种种幻觉虽然难得,但在半日之间让我仿佛游历了十年,这份扭曲时间的功夫,可就更了不得了。这不像你的手笔啊。”它环首四顾,看到江离的时候,微笑说:“小伙子,是你吧。”

只有有莘和江离神色平静。有莘就像事不关己,而江离则像胸有成竹。

有莘歪着头想了想说:“想不出来,先揍它一拳找回本钱再说。”也不管江离的脸色,踏步向前,突然听到于公之斯雄伟的声音响起:“都给我退开!”

札蠃突然说:“如果他能挨上一刻……”

无数妖怪死在荆棘的根部、穿在荆棘的枝干、悬在血腥的风中。它们的血肉在刺毒的腐蚀下逐步腐烂,溶化,掉在荆棘根部的泥土里,成为新的肥料。一阵风吹过,这妖异的荆棘林开出万千多暗紫色的小花,花香慢慢飘开,代替了先前的血腥。石头垒起的大风堡,泥土堆砌的无忧城,围上了一个暗紫色花环。

金织混在人群里,她一开始想往陶函车城走,去找阿三,但一出门就被人流涌向大风堡。一路上她踏过十几个死尸,泥土、鲜血和兽毛沾满了她的鞋。她乱嚷嚷着,被人群往城门不停地挤过去。

※※※

“台侯,大荒原有没有厉害一点的妖怪?”

“你看你现在像什么!”女人的声音很低,但却充满了怒火与痛苦!“你像一条狗一样缩在这里,让一个低贱的妓女像养一条野狗一样养着你!你以前那呵神斥鬼的勇气哪儿去了!那震慑群邪的气势哪儿去了!”她忽然笑了:“对了,我忘记了,你只是一个连男人的尊严都已经跑到阴沟里去的男人——不,你不是男人,你甚至连公狗都不如。公狗看见自己的母狗被别的公狗压在身子底下,至少还会吠两声。可你呢!你是一条硬不起来的烂泥鳅。你看着男人们一个接一个地来和我好,你也只能看着!你也只会看着!缩在一旁眼睁睁地看着!你连争风吃醋的勇气都没有了。我真不明白,你还活着干什么!你为什么不去死!陪着那两个女人——那个生你出来的女人和为你生儿子的女人去死!陪你那还没出世就变成一滩血水的儿子去死!”男人的手开始颤抖,他的整个身体都已经被刺激得快要爆炸!女人的样子突然变得很刻毒:“可是你连死都不敢了!为什么不站起来!为什么不敢把你的弓拿起来!不能射死别人,你还不会杀了自己吗!”男人的眼睛早已布满了血丝,五官全都扭曲起来。他突然闭上了眼睛,把陶钵里面的饭一把一把地往嘴里塞,就像往堵住的阴沟塞烂泥一样。

札蠃继续说:“听说这两大秘密虽然在三十年前失传,但有一个人却还知道一些线索。”

偏偏有莘不破一出契后国的势力范围,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惹是生非。顺口说:“我阿衡师父说,就算到了天外天当神仙,也没什么了不起的。我爷爷说,这人上人最是难做。我天外天是不想去的,人上人也不想做。别人要去要做,和我也没什么关系。你说这老头是你的,有什么凭证?”老不死帮腔道:“对,对!我老不死不是你的!现在我是这位少爷的。呃,呃,这位少爷,您高姓大名,日后旁人问起,我也好替你扬名。”

有莘不破坐在金织房间里,看着阿三在那里肉麻,如坐针毡。“如果江离见到这个地方,知道我来过,多半又要让我连洗七次澡。”想到这里,马上站了起来,胡乱丢下一句话,夺门而逃。脚刚跨出门外,突然觉得一寒。依着感觉寻去,便见到一双充满怨悔的眼睛。这双眼睛,属于刚才被阿三踢走的那团东西。“原来是一个人。”有莘想,“但他干嘛这样看我。不对,他看的不是我。”他循着那眼光转头,一个真正风情万种的女人站在他面前。

“所以,我们绕道三十里,虽是我一时心动救人,却反而让我们躲过了一场大难。”

“射!”

※※※

一刻钟以后,他又绕到这个晕死的人面前,不过这次不是迷路,而是回来了。

在这个世界上,他最崇拜的人原本是他师父。他师父那种深不可测的眼神底下藏着他愿意毕生追求的神韵。但他在这个男人面前慢慢地变了。师父就像一个大海,容纳了无穷的力量和智慧,却叫谁也看不见;而这个男人则像一个没有爆发的火山,那随时随地会溢出来的火焰虽然没有喷发,但却常常令他热血沸腾。师父也许更加高远,但这个男人却更加可亲。

干虎听到呼喊,走出了大帐。大帐外,一个男人手持一柄被染红的剑,非常优雅地在月下挥舞着,每一次挥动,便有一条生命完全释放出他的全部精华,在飞溅的血花中死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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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她的语速慢了下来,“我要毁了他,让他一无所有!我要让他知道:背弃我是他这辈子做过的最错误的事情!我要回去!回到内城,只有在那里,我才能找到有力量的贱男人!你知道我为了有资格回去,花了多少时间?受了多少苦?但是只要能达到目的,这些都是值得的。我不能像隔壁那个老妓女一样,烂死在这里!”

金织突然抖了抖,不是因为石雁的辱骂让她生气,而是因为石雁的仇恨让她害怕。

于公斛宁坐倒在地上,脸上已将没有半点英气,只有因痛苦而扭曲的肌肉。

石雁完全融入回忆之中,仿佛自己所叙述的场面正一一出现在面前:“里面那些男人惊呆了,当他们看到我再一次出现在内城的时候。看到他们的嘴脸,我知道他们和外城那些进门就抹裤子上床的痞子没什么两样。除了那个一直还在假正经的于公之斯。可是,这些臭男人连一个有用的都没有,看到他们提起于公之斯就又敬又怕的样子,我连对他们使心机都懒了。一个个都是没用的软脚猫。……直到我遇到了你,那时候,你可真年轻,年轻得什么都不懂……”

她向于公斛宁走去,俯身从背后抱住了他颤抖着的身体。她的声音突然变得轻柔:“我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年轻、这么强健的男孩,更重要的是,这个男孩是他的儿子……”

感到石雁的手慢慢伸进自己的内衣,抚摸着自己的胸膛,于公斛宁颤得更加厉害:“不要,求求你,不要……”他一挥手就可以打破这个女人的头颅,一叉手就能扭断这个女人的脖子,但当此情此景,却只有求饶的份。

石雁轻轻地吹着于公斛宁脖子:“还记得你从男孩变成男人的那个晚上吗?”

※※※

悉悉簌簌的声音在隔壁响起,金织听得连脸都红了。她自己觉得最过分的一次,是同时接待了一对兄弟。那天她恶心了足足三天,但之后对这种事情也就习惯了。然而隔壁的声音仍然让她受不了。

石雁在于公斛宁身下,一边呻吟,一边絮絮叨叨地说着她和于公之斯交欢时的事情。于公斛宁一边大动,一边哭泣,一边狂吼,声音极度痛苦又极度享受。

“因为你喜欢听……”金织想起了石雁的这句话,突然想作呕:“难道于公斛宁早就知道石雁和他父亲的关系?难道他们以前做这种事情的时候都像现在这样?”她突然只想逃得远远的,不再听这些令人反胃的鬼话!但是她不敢走,怕一走动就被发现。她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被发现,自己连一线生机都不会有。

※※※

“台侯要在无争厅静养,这没什么,可是为什么不让我们帮他护法?”有莘不破捧着脑袋,坐在废墟上看废墟。这个夜里,这个地方,静得就像只有他和江离两个人,这种感觉很不错。

“你还记得台侯提过的‘九天神珠’这东西吗?”

“没什么印象。”

“就在他和札蠃交接陶函之海的时候。”

“哦,好像有,啊,对了,似乎是一件能够让陶函之海恢复力量的宝贝。难道这件宝贝也能帮人恢复力量?台侯正在用,所以怕人偷看?”

“不!根本就没有所谓‘九天神珠’这东西。”

“你怎么知道?”

“陶函之海的来历,我比这里任何人都清楚。我不但知道怎么使用,而且知道怎么让它恢复力量——根本就不用什么九天神珠!”

“那……我懂了。”

“哦?”

“这是一个鱼饵。”

“鱼饵?”

“钓内奸的鱼饵,对吧?”

听到这句话,江离笑了。

有莘不破继续说:“台侯要引蛇出洞,所以要遣开所有的人。否则蛇就不敢出来了。不过我还是有点担心。”

“你担心台侯的伤势?”

“嗯。”

“我倒不是很担心。”

“为什么?”

“也许台侯的伤势并没有大家想象的那么严重。”

有莘不破眼睛一亮:“你说他在假装?”

“如果他没有把握制住内奸,大可让我们暗中埋伏。他为什么没这么做?因为他有信心。再说,如果他不受伤,内奸怎么敢再次现身?札蠃能用的诡计,台侯为什么不能用?”

有莘不破望着星罗棋布的夜空,原来这安静的夜晚,还是暗藏着心机的。网已经布下,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