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休神色不动,淡淡说道:“罗浮宗不是秦家的产业,不是姓秦的人进门就能当真传弟子的。你是我的首徒,地位不同,我今日便多提醒你一句——若你敢在大比时故意输给旁人,我便将你逐出问道峰。”

而筑基以上弟子与真传弟子,除非有内门弟子中的优胜者提出挑战,却是不必参与比试的。

他信誓旦旦地要照顾堂弟,难道就是要将他拖入身败名裂之境?

长剑落地的声音和猛然失衡的身体终于唤回了乐令的神智。他一手撑在地上,另一只手轻轻按上了那光洁饱满的额头。

他忍不住细细闻了几下。那香气十分甜腻,有些像花香,又似乎搀杂了些别的气味,令人回味再三,恨不得贴近一些。秦弼当真站起身来,小步向乐令所在的大石处贴去,行动时谨慎地放轻了脚步,生怕一不小心叫他发觉。

秦弼初时尚觉着不能立刻去取妖蝓有些遗憾,但见到乐令调息入定,终于想起他炼精一层尚未圆满,体内灵力元精都不算多,不能和自己一样连续与人斗法。想到这点,秦弼又暗暗埋怨自己不会照顾人,连忙掏出聚灵丹送到乐令唇边命他吃下。

那双鹬鸟速度越来越慢,也再分不清飞行方向,时而前趋时而后退;甚至分飞向相反方向,被口中蟒身扯住,在空中徒劳地转着圈子。秦弼在空中观望了一阵,见散魂香的功效已完全发挥出来,便将剑尖踏低了一点,向着龙文鹬所在之处冲了过去。

待到乐令体内元精恢复如初,他就定下了出发日期,两人共同御剑飞往通幽沼泽。(.suing。)到得沼泽外围处时,却正好撞见了几个穿着罗浮外门弟子服饰的修士。

此事也不能一蹴而就。乐令心中虽有淡淡遗憾,却还是将水精与陟降盘重新收回丹田,结束了这回祭炼。(:网,看小说最快更新)

池煦与乐令过去时,他还在懒洋洋地翻阅笔录,只是谈话间目中偶尔闪过一道精光,才显出一丝本性。

步虚峰之下,还有问道、明性、试剑、归命四峰,首座便是之前众人在殿内见到的那四位。其中问道、明性两峰都有阳神真君坐镇,只是问道峰的朱陵真君爱惜弟子,早早让位于本派中最为年少的元神真人秦休,因此今日不曾出席法会。(suing)

台下之人虽然不敢光明正大地说出这话来,但也有不少面露笑容,觉着赵瑜此举大快人心的。唯有秦弼满面冰霜,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乐令,眼神中流露的却还是纯然的信任与支持——他坚信乐令不会败在这么个狂妄之徒手下。

乐令端坐在白鹤背上,被漫天罡风吹得几乎抬不起头来,若非他肉身已锻炼圆满,早已被风吹得皮开肉绽。且那白鹤飞时并不管背上人坐得稳坐不稳,时而高举时而俯冲。下方就是万丈深渊,只要有一分不稳,就极容易跌落下去,摔得粉身碎骨。

他看着怀中覆满冰霜的人,咬紧牙关站了起来,踉踉跄跄地走到洞壁旁,以石壁支撑身体,向洞外挪去。仲春温暖却不眩目的阳光照到他眼中那一刻,秦弼终于见到了匆匆赶来的一位筑基期长辈。他心中一松,身上也失去力气,抱着乐令缓缓滑坐在了那座山洞边缘。

秦昱依言将灵力送入云纹,传送阵外终于亮起了点点白光。众人都松了口气,连震耳欲聋的妖蛟嘶声都似乎遥远了许多。

秦弼嘴角立刻紧紧抿住,下巴微微昂起,那点关切都消失无踪,重新化作一派冷漠高傲:“我没帮你什么。你不靠凝炁丹就叩开了玄关,资质、悟性也算是不错,是我秦家子弟应有的模样。以后也要勤加修炼,不可生出自满怠惰之心。”

秦敛不敢违逆老祖的意思,盘坐池边休息,眉头却是越皱越深,双目直勾勾盯着还在冒出袅袅灵气的池水,许久才忐忑问道:“老祖,水中灵气更充足,若是在水中修行,会不会快些?”秦升双眉一轩,厉声喝道:“胡闹!绝不可如此!”欲再说他两句,心头却忽然一动,撇下秦敛,从随身法宝囊中拿出了一张传讯符,将一点灵气送了进去。

众人一同起了誓,秦升才算满意,捋着乌黑的长须点了点头:“咱们这就去那里,你们也不必收拾东西,每人向族长领一份丹药,这就随吾去后山禁地。”

一等份例是五块下品灵石,一瓶十枚培元丹,还有两张初阶符咒,俱都装在豹皮囊中,比他平常拿的翻了两倍有余。元神真人乐令并不将这些东西看在眼中,但秦家普通子弟秦朗却是必须为此欣喜感激的。

唉……若是已打通玄关祖窍,入了仙途,这点心魔于他便是动念可灭的了。

池煦心中微动,便招呼了乐令一声,叫他一同去看那块木头。乐令自有望气之法,一眼便看出那木块正是招摇木,若是大的倒可制成法器,可只有巴掌大小,于他看来只算废物。因此他只是随着池煦站在摊边,心神却都放在周围一对为了几块灵石争执的修士身上。

虽然这样争吵有失修士的身份,不过只作个旁观者看的话,倒是……一不小心就会看入神。

他不知不觉转过身去,专心看着街上人流。那种鲜活的生命力,是他在幽藏宗中从未见过,甚至于在秦家、在志心峰听道时也不曾见过,看似只是普普通通的场面,若认真看起来,其中竟也有种新鲜的乐趣。

然而就在某一刹那,他眼前的一切仿佛忽然凝固下来,似有人在远处弹拨琴弦,鼓动着他的心一下下跳动——那不是琴弦,是有人在拨弄他的魂丝!

乐令下意识站起身来,如有人指点一般,顺着那条街巷往前走去。路上仍和方才一样热闹喧嚣,他耳中却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目中也只余下街巷尽头一抹雪白衣角。

他追着那抹衣角不停奔行,越走越快,直至街巷尽头,又转到相交的小路上,追逐许久,那抹身影却仍停在他身前不远不近的地方。即便正面相对,也只能看到那人身上纹绣精美的雪白道袍,脸上却似有什么遮着,始终看不清楚。

那道魂丝带来的感应早已消失,乐令心头却如擂鼓一般,本就凝脂一般的脸庞更是苍白得毫无血色。

那人仿佛说了句什么,他耳中并未听到声音,身体却如受到了指令一般,顺从地抬起了手。掌心蓦然出现了一个小小的青玉盒,盒盖自行打开,露出一只姆指大小、状如猿猴的紫焰,看似是火焰,却是由亿万细小的雷光组成,旋生旋灭,给人一种火光跃动的错觉。

这是……炼魔紫雷。看到那只紫色雷猿之际,这东西的名字和用法便浮现于他脑海之中。对面白衣人五官模糊的脸上似乎浮现出一抹笑意,微微启唇,将一道虚浮的声音送到他耳中:“做出个样子给我看。”

街上行人皆是行动如常,乐令却觉着身上压着千斤巨石,从心底生出一阵阵冰冷。那人的身影无声无息地从人群中消失,他心中的压力却许久未能散去,手指紧紧握在那玉盒之上,将满蕴灵气的玉盒上压出了两个深深指痕。

那人究竟是谁?虽然看不清那白衣人的面貌,也感觉不出他身上气息,可乐令心里却无来由地认定,他与师尊玄阙老祖必定关系匪浅,甚至就是师尊的分神化身。

这样轻描淡写地将他最需要的东西送与他,正是师尊当年常做的事。乐令微微苦笑——也许是上行下效,自己看上秦休之后,也是如此讨好他的。

可是玄阙老祖已飞升上界二百余年了,绝不可能再回到下界六州来。上下两界并不相通,他从前有事请求师父,都要焚香祝告,通过玄阙老祖飞升前特地炼制的两界镜,请师父用**力下顾。他转世之事连自己都觉着意外,师兄也不会为这点小事惊动师尊,师尊是怎么会找到他的?

比起这点,他更担心的却是前世与秦休那段私情被玄阙老祖知晓。

身为幽藏宗弟子,法力不够被道修欺负了不算什么,自有长辈为他出头;可背着本门尊长与正道修士有了私情,还被人以那样不光彩的法子杀死,却是极大地伤了师尊的面子。若师尊知道当初那件事,秦、云二人固然无法逃命,但他的下场也好不到哪去。

乐令紧紧握着手中那枚玉盒,汗水不知不觉顺着额头落下,直流入眼中。

或许这是师尊给他的机会,让他能够亲手报仇。就算短时间内仍是难以接近秦休,至少这次大比要在罗浮众真人宗师面前崭露头角,绝不能令师尊失望。

他的精神终于放松了些,这才感到双眼疼痛,连忙抬手擦去额上汗水。身后忽然传来微带焦急的声音:“秦师弟,你怎么不声不响起就走到这儿来,我在那边街上找了你好久……”

池煦的身影转到他面前,声音忽然顿住,随后压低了几分,带了些小心问道:“你莫不是遇上什么事,眼睛怎么这样红?”

乐令只觉着他身上温暖得有些灼人,不由得向后避了一避,哑声说道:“没什么,方才买了件雷光性质的法器,运用时不小心灼了眼。”

……秦师弟许是看到山下热闹的场面,想家了吧?所以背着他这个师兄到无人处哭泣。池煦自己为猜中了他的心事,便不多问,只是不容拒绝地牵起了他的手腕,带他去往万妙阁挑选法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