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气倒灌而入,烫得元央脸色倏地变了红,那股烧灼感十分难耐,竟一路顺着喉咙往身体里滑落下去,所过之处无不如同火烧。元央难受得眉头紧紧皱起来,紧咬的牙关也随之颤了颤。不过刹那间,胸口就燃起了热意,一路烧遍,连带着身体也似蒸腾在火焰里。元央的意识有些模糊开来,只余下浑身的灼烫感,恨不得晕死过去才好。

小泽连忙稳住自己身形,随即轻盈地落在衣橱上。它委屈地望一眼水天零,顺势在衣橱上趴了下来。只是此处可不比床榻舒服,小泽的目光难免有些可怜兮兮。只是水天零的视线已经收了回去,并不看它。

“是。”

水天零拿着点心与补盅再进来时,瞧见的便是对方眉头微皱的沉思模样。

“小央姑娘说得可是文儿?”丫鬟很快就明白了元央的意思,低下头去解释道,“早上我也并未见到她,许是请了假罢。我本是负责阿零姑娘的饮食起居,是她让我过来帮把手的。”

“北边……青龙城么……”炎初芷低声自语了句,目光中的疑虑愈重,忽问水天零,“阿零姑娘,我记得这迷腥草虽对神识损害极大,但若不是口服,一时半会并不能生效。这灰烬显然是夹杂在熏香里所残留物事。可是芍药姑娘撞见那事也有半月罢了,对方若当真有这时间下毒,为何不干脆一刀杀了了事?”

炎初芷却伸手阻了,片刻后,才轻声道:“没事了,不要透露我来过这里的事。”言罢,她转过身子,竟朝着来路走去。

元央缓缓松开了扶着丫鬟的手,一字一顿地重复道:“我说,挪开你的脚!”

“天地良心,我也不知啊!”夏行言罢,同时使了个眼色甩向水天零。

“咳咳……”小伙子轻咳了一声,才随手一指临街一间窗口,“我在这里摆摊也有一年有余,偶尔见芍药姑娘会从那窗户探出头来,因为正对着街道,所以并不难记。”顿了顿,“这次她……也是从自己房间翻出了栏杆外,坠地而亡的。”

水天零嗯了一声,转身往外走去。而元央的视线黏在那背影上,直到被门隔断,还是久久收不回来。连她自己也没注意,此刻她的目光柔软悄然在水天零的身后化成了一滩水,其间情波流转,熠熠生辉。

“小姐知晓族长的忧虑,然而此事不简单,若是族长插手,势必闹出动静。”男子似是料到了炎天烨的不满,依着炎初芷的吩咐答道,“小姐说,族长想必也猜到了,这次针对初寒小姐的暗杀,是有预谋的。且对方既然能在朱雀家族不动声色地布下这些,并想办法通过家族灵兽引开初芷小姐对初寒小姐的顾看,那么这里面肯定出了内鬼。先不谈这内鬼的身份是不是在家族里处于一个尴尬位置,光是这次冒着引出灵兽惊动族长却还是刺杀不成,这是最留意的,自然是族长这里的动静。相比之下,初芷小姐年纪不大,又体虚乏力,并不被他们放在眼里,行动反而方便很多。”

见对方视线转过来,炎初芷眨了眨眼,眼底笑意愈浓:“便是前日冒犯姐姐的事,姐姐可还计较?”

“我估算着你也快醒了,弄了药来,先喝罢。”水天零说着,转身自桌上取了药碗,回到床榻边坐了下来。

“嫌自己血流的还不够多么?”片刻后,水天零终于开了口,眉目间的神情有些淡,“你若是还有气力,动个右手我瞧瞧。”顿了顿,“怕是连宽衣都做不到罢。”

然而却有人比她更快。

元央唇角笑意一闪而逝,口中朗声丢下一句“谢了”,身子已冲至房门口。

元央一惊,霎时便红了脸。见对方眼眸依旧闭着,动也不动,才吐出一口气,匆忙回转过视线,忙不迭地应了:“这,这便睡了。”

甫一离开,夏行便拐入人群之中。不一会,他隐隐觉得身后有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只是每次偷眼打量,都毫无所觉。夏行心里警惕极高,念着此时香客众多,对方就算真的发现自己想来也不会在这里乱来,因此不急不缓地随着众人到了姻缘灯处。

视线甫一触及,元央猛地忆起梦中情形里的柔软与凉意,一张脸当下便红了。那耳根烧得她整个身子都有些发软,呼吸也跟着急促几分。绕着青丝的手指,也是颤了颤。那抹微凉,便似化作了一股无名热火,灼烫过指尖。她想退,身子却不受控制,失了力道,比之在梦境里还要僵硬。莫说动了,连声音都堵在喉咙,一丝也散不出。青丝黏在指尖,眷恋得不舍放下。

下一瞬,所有景象便毫无保留地呈现在元央面前。只是一个抬头间,眉间的轻松还未完全褪去,她的脸色已经惊得煞白,整个人猛地倒退一步,撞上了身后坚硬石壁。元央也恍若不觉疼痛,只是兀自紧抿着唇,指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水天零的手腕。

粗壮的藤蔓在小泽利爪割断旁支之时,跟着颤了颤。元央见状,不放过这个大好时机,连忙趁热打铁,调动起全身灵力,随着出口的一声“破”,疯狂地自指尖挥散而出,聚集到古剑之上。只见剑刃一道光芒闪过,眨眼间,猛地划下,摩擦声剧烈,竟硬生生将裂成两条的粗壮藤蔓横劈开去。鲜血自藤蔓端口涌出,粗壮藤蔓瞬间重新往湖里缩去。

听到元央有些不敢置信又带着新奇的话语,水天零只是偏开了视线,淡道:“你看错了。”

她知道,若是她不松手,受伤的只有元央。这般大的拉扯力道,怕是会被生生将元央的身体扯裂。

夏行脚步一顿,转过头来,惊讶道:“咦,你们遇上王婆婆了?”夏行继续往前走去,口中不停,“这事蹊跷,传的挺大,我自然也知道几分。说起来,我还送过王婆婆一些银两呢。”说着,夏行又叹息了声,“想当初,银两也是那日柳小姐予我的。恰巧回去时在路上也碰到了王婆婆,见她那般模样,连我这铁石心肠之人都有些看不过去,心一软就塞她怀里了。”

“你再说一遍!”小厮声音一提,正欲呵斥,男子略一抬手,已经止住了对方。只见男子瞥了一眼元央,也不理会,随即低声朝两个小厮道:“昨日方惹了祸,今日莫要多事。”

“我知道。等探出线索,我会记得告知的。”炎初芷话语温和地应了,又道,“不过两位姑娘这么早过来,可是有什么事想说?”

“阿零,它不会是要跟我们回朱雀山庄罢?”

只有她知晓,在未镜前的一瞬里,此刻眼前女子那眉眼间的灿然,将在之后未知的时间里染上层层阴霾。大雪倾覆之间,血肉横飞,饥寒彻骨,等待她的是世间磨难重重。没有人能改变宿命的轨迹。纵是她……也不能。

直到踏上阶梯,站在房门口,炎初芷才突然止住了脚步,深吸了口气。脸上的焦急神色被压下来,换上了寻常的平淡,才推开了门。

“这个庙,怕是有鬼。”水天零沉吟了番,又问夏行,“你闻到的血腥气,可是突然而至?”

夏行勾了勾唇角,朝老板娘轻轻一笑。年过四十的老板娘见眼前男子面白俊俏,一笑起来露出洁白牙齿,一双桃花眼微眯,简直令人眼花缭乱得紧。若非见过些世面,怕是忍不住就要脸红了。

“你试试?别以为我当真怕了你!”女子也不迟疑,话落的同时,已经抬手朝元央杀去。

黑衣女子闻言,抿了抿唇,片刻才道:“我并非想伤你。”说着,女子视线如刀般飞过去,落在方直起身的男子身上,那语气听来恨不得在对方身上剜出几个血洞来,“只是我和他的事,还望姑娘莫要管。”

水天零见元央这般,跟着停下了脚,有些疑惑地望过去。

将这些做完,炎初芷也不再提及朱雀家族的阴谋纷争,只捡些寻常之事说与两人,将宴席气氛调动得轻松起来。水天零照例有些寡言,倒是元央与炎初芷相谈甚欢。两人本都擅长与人交道,元央也不时说些近年来在沧雪大陆遇到的趣事,席间欢笑融融,也算和洽。当然,期间元央念及轿中犯了错,也不时殷勤地替阿零夹些菜色,见对方都是默默地吃了,还不忘询问如何。只是得到的回答往往都是一声简短的“嗯”。不过元央观察细致,还是能从对方脸上极细微的神色里辨别出一些。比如阿零有意避开了自己菜里夹杂着的辣椒,不碰碗里那萝卜,对肉也兴致缺缺的样子。倒是更喜爱一些素食。这些倒在元央的预料之中,心道阿零这性子果然口味偏向于清淡。

炎初芷听到千纹花蛇的时候,脸色微微一变,低喃了句:“竟然是千纹花蛇?”随后,才重新抬眼,神色有些凝重,“如今两位既然已经牵扯到这件事中,初芷也实不相瞒。就我所知,朱雀家族的契约者并不多,除了我之外,便只有另两个旁系的人。其中一人已于两年前受反噬而亡。如今契约失传已久,凶兽难伏,签订契约的风险太大,寻常情况并不会有人使用。我也是机缘巧合之下才有了身上这个契约。”说着,炎初芷的视线瞥过水天零,眼底带着深意,“虽然我由于身子弱,对方太强,无法很好地收拢灵兽气息,但阿零姑娘竟能在初见时看出我身上带着契约,想来见识着实过人。”

元央脸上明显有些喜色,不时挑开些许车帘往外张望一眼。时值傍晚,春日的风暖暖地拂来,夹杂着四溢花香,扑了人满怀。夕阳拖了长长的影子,染红了天际云端,也将尘世间的景色都罩上了一层暖意。人来人往间,偶有欢笑之语落下。元央不禁低低感慨道:“这朱雀城果然热闹。”

她眉间依旧有淡淡忧愁锁着,只在推门而入时,已经被藏匿了下去,换上了略显轻快的神色。

元央脸上露出一丝不忍,眉头皱起来:“这样不相当于用她的气血喂养那上古灵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