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见阿零站在床榻边,垂眸望着自己,薄唇轻启,声音一如往常的淡然。

这般想着,元央的脸色又白了白,整个身子都似被翻滚炙烤着,没有着落。

这边,侍女也顺着虎鹫的视线注意到了赶来的元央,眉间虚弱神色一喜:“小央姑娘!你怎么也入障了?”顿了顿,声音低弱下去,“太,太好了……千万要记得护住初寒小姐……”

小泽没料到元央举动,震惊间已经被搂入一个柔软怀里。如今它体型变小,看起来不过猫般大小,正好整个窝在元央臂弯里。不过很快,小泽回过神来,便欲挣扎,头顶人儿却也察觉到了,下意识按了一只手,安抚地压了压,低声道:“乖,别闹。”那拇指,正不偏不倚地落在小泽额前蓝色裂纹上,它的身子倏地软下去,趴在了元央怀里,竟也不动了。

只见那侧脸轮廓静默在半明半暗的月光里,似流淌了一身灼灼风华。然而这风华却也是安静的,不喧扰的,犹如沉浸在水底的宝石,色泽氤氲在水光中,光芒被掩了大半,只有细细瞧着,才发现沉淀出更加迷人的光彩。元央简直想伸出手去,细细描一描那疏淡眉眼,挺直鼻梁,尤其……是那抹薄唇,仿佛开阖在黑夜里,有那独特香气泄露一室。

一路行来,那月老庙看起来并无不妥。香火缭绕间,时有女子嬉笑软语声,隐在檀香处。偶有佛号传颂自远处传来,也不知出自哪里的房间。夏行惯例在前堂求了签,指间执着那卷签语往后堂走去。

也不知期间过了多久,那梦渐渐淡了,远了,散了。元央的眼皮动了动,随即缓缓掀开来。

水天零似是也注意到了异样,与元央一道携手往底下游去。待靠了进,才发现竟有一个极窄的洞穴掩在怪石林立间。元央心下好奇,与身旁的水天零对视一眼。

那藤蔓似有灵性一般,也意识到了现状窘迫。粗壮藤蔓边缘,忽然衍生出一条只有小指般粗细的小藤蔓,柔软地顺着古剑攀附而上,长势极快地往元央脚底而来。那藤蔓虽小,不至伤人性命。但念及这些东西上的刺能影响灵者灵力的控制,元央还是不敢掉以轻心。只是她右手忙着控制古剑,左手与水天零相扣,一时腾不出其他手来。她心里本就焦急,眼睁睁见到了方才“喂食”一幕,对湖里藏匿的凶兽恨得咬牙切齿,此时竟被这些藤蔓绊住,脸上神色愈发迫切。

“你是不是误会了?”正沉浸在自己思绪里的元央,忽然听耳边落了水天零的冷静话语。

似是感觉到了阻碍,那些暗红色的藤蔓竟一路顺着元央的手臂爬上来。藤蔓好像藏了刺,路过之处扎进肌肤,令人感觉使不出力气,更别提运用灵力了。而随着藤蔓的深入,那颜色竟开始微微鲜活起来。相反,元央脸上血色却开始一点点褪去。

元央闻言一惊,下意识聚了灵力去瞧。然而她只能瞧见围绕在山林边的淡淡雾霭,并没有见到水天零说的结界。正疑惑间,一点微凉忽然点在自己双目之间。淡淡冷香在鼻间一晃而过。

老婆婆本就步履蹒跚,哪里经得起两个小伙子的推搡,一个趔趄,已经往后摔去。眼看就要摔在地上,一个身影忽然窜出,眼疾手快地拉住了老人的手臂,将她扶了稳,随即紧蹙着眉,一脸怒意地瞪向眼前男子:“好好说话不会么?”

炎初芷目光微微一晃,自床榻上撑着坐了起来,摇了摇头,轻声道:“姐姐那里没什么,只是采取了些特别措施堵了她的话而已,否则怕是又要追根究底地问我了。我不想让她太担心。”说着,炎初芷垂下眸去,掩去波动的情绪,顿了顿才接着应道,“我这里出了些事。家族里有人想害我。”

元央见状愈发惊讶,偏头望向水天零:“这小东西不会是想跟着我们罢?”

“当然算!”一旁的元央轻快地应了,心情一扫之前的凝重,笑声在夜里散开来,“阿零不嫌弃就好。我本来还以为以阿零的性子……”

几乎是话音方落,炎初芷猛地一个转头,脸色微微一变:“你说什么?”

那天,看起来不过是再寻常的一天。刚入春的天气已经有些回暖,伴随着抽芽的枝条与陆续盛开的繁花,夏行与城南的柳小姐约在附近的月老庙相见。

说话间,里屋的帘子被撩开,换上了一身深紫衣衫的夏行从里面走了出来,身姿玉立笔挺,衬得面容愈发俊朗。他颇为满意地转了个圈,朝元央和水天零语气轻松道:“两位姑娘觉得如何?”

“姑娘怎么停下来了?”男子眼看着不远处的黑色身影越来越近,眉间神色愈发迫切。

在接连十几招都落空后,那黑衣女子终于着了怒,也知道元央是故意不还手只躲避,只是脸上神色越来越惊讶于对方身手。女子忽然一顿足,停住了手上的攻击,柳眉一竖,低喝道:“你到底是谁?与他什么关系?”说着,伸手一指元央身旁脸色有些苍白的男子。

水天零只见一根编制精致的红色挂绳被元央拈在指尖,下面垂着一个勾状的乳白石状,有点月牙形态,上面还有一道道花纹,大约拇指粗细。她许久不涉红尘,一时也不清楚这东西是什么,疑惑道:“这是?”

元央闻言,神色里有惊讶一闪而过。

炎初芷略一颔首,示意元央和水天零先进。待两人跨门而入后,才领着自己的贴身侍女跟了上去。身后的男子礼貌地将门重新阖了上。随即手里法印一结,一层隔音的结界便将房间罩了住。做完这些,他才笔直地站在门口守着。

一炷香过后,炎初芷果然如约唤了人来请元央和水天零。两人一路随着侍女来到朱雀山庄门口,发现已经停了两顶轿子。锦轿颜色鲜艳如火,上面钩织着朱雀家族的标记。有一年轻女子踏步迎上来,朝元央和水天零两人客气的躬了躬身,示意了下后面那顶略大的锦轿道:“两位贵客这边请。”

炎初寒却只是摇头重复道:“不用了。”

“上古灵兽?”听到阿零的话,元央下意识地微微往前倾过身子,目光里有些震色。

炎初芷坐在床榻边,望着炎初寒的目光柔软下来,垂眸一眨不眨地望着这张与自己有七八分相像的面容,依旧是自己无比熟悉的样子。她什么也没说,只是怔怔地望着。房间里只剩下两个人的呼吸缠绕在一处。

炎天烨等两人一路穿过回廊与院落,行走步伐极快,可见也是担忧得很了。不过片刻,已经到达了前堂的大厅。

眼看那个身影即将扑上炎初寒的刹那间,身前极为突然地凭空出现了一道结界,只听“砰”的一声闷响,身影撞在了结界上,锋利的爪子离炎初寒不过寸许。

“你若晓得读些书,自然也多了。”水天零避重就轻地应了,“我方才画的符文说了你也不懂。你不如想想,为何千纹花蛇会出现在此处。”

水天零听到元央的话,只是抬眼瞥了元央一眼,并未理会她的话,只是自上而下细细地摸索过元央的手臂,感受着她受伤程度,随即才在掌心运起灵力,翻开元央的手心倒贴上去,有柔和白光自两人贴合的掌心处散发出来。

生死存亡,从来都是最能激发人体潜力的时刻。就在蛇尾即将触到对方身子的一刹那,元央一咬舌尖,脑中一个激灵清醒过来,体内灵力疯狂运转起来,一个闪身堪堪避过,同时一结法印,口中大吼一声,所有灵力灌入没有受伤的右手,猛的又打在了花斑蛇流着血的嘴里。当即一蓬鲜血在水里溅开,再次受到创伤的花斑蛇嘴里的嫩肉都被炸得溅开来,头也跟着猛的甩动,巨大的身子在水里狂暴地翻搅,整个温泉都似是在水浪里晃动。元央趁着这一机会,连忙往水面浮去。

停下来的炎初寒,此时才感到肩膀一阵凉意,转头见自己肩膀半露,当下冷飕飕的目光便扫到了元央身上。

“你有麻烦了。”水天零的目光也一直落在远处,口中平静地叙述了一个事实。

炎天烨闻言叹出一口气来,苍劲的面容上有愁绪浮现:“我知道。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派了好几个人去找。初寒性子冷静坚韧,不夸张地说,要谈赏识,就算我那一儿一女都比不上她。但愿神灵保佑罢……”

这次的声音不同于之前那次。这凄厉里似有哭声传来,哽在喉咙,像是濒死前的声音,又带着无尽恨意。之前握着元央手腕的骨丑突然就松开了她,转身就飞快地往声音传出的方向奔去。

“这里对你而言太过危险。别以为去过渊麓就把禁地当做儿戏,你找的青头蟒鬼不过是里面相对较弱的凶手。这毒沼中央地带的毒物虽不如边缘繁多,却都是些极其强大的凶兽,他们各自有各自的领域,程度不可同一而语。莫要大意。”

这么一想,元央才收拾了心里的失落,勉强扯出一个笑容,目光落在身前一身黑袍,青丝及腰,眉眼普通的女子身上,开了口道:“你终于现身了。”

瞥见男子脸色,元央心里几乎已肯定下来,也不久留,只朝兄弟二人拱了拱手道:“多谢。”

“刘叔叔放心,安安没事,等会就会醒了。多亏刘爷爷的主意呢。”

被这样一阻,元央的身子有些不安地扭动起来,额间的冷汗沁出,濡湿了她的紧闭的眉眼,然而制住元央手腕的手指却牢不可破。

几乎是同一时刻,窗户发出清脆的破裂声,一道青色身影在黑暗中直直地冲过来,扑至元央之前躺着的床榻,压得床“咯吱”一声塌陷下去,木屑飞溅。

水天零对小泽的失落视而不见,只是伸手抚过元央额间,有青光一闪而过,元央苍白的脸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重新恢复了红润。她体内枯竭的经脉也在内丹的作用下布上了一层滋润光泽,缓缓修复着伤口。

巨蟒的尸体随着它死去,身上的青色光泽也渐渐黯淡下来。

“来不及了。”沉沉话语落地。元央不知为何心里忽然一跳,梦境里的不安重新蔓延到现实之中。

言罢,做了个噤声的手势,抿紧了唇表示自己决不再多嘴。

还未待水天零应答,只见她余光掠过,随即垂在身侧的手已忽的探出。下一瞬,正窜至半空的小泽的尾巴便稳稳地落在水天零的手心里。

“只是什么?”

“可惜你那女儿看不上人家。”沧雪王顺势接了话去。

“呃……”元央听到水天祭司的反问,当即噤了声。

房间里,元奎头疼地望着杵在身前已有半个时辰的炎莱,再次开口劝道:“央儿的性子向来如此,我是真不知她跑哪里去了。”

元央的脸在水天祭司离去后随之垮下来,郁卒地望向趴在榻上的小泽,一时也忘了之前还被白色小兽攻击过的事实,在榻边坐下来,将手里的碟子放在小泽身前,自言自语道:“这可怎么办呀?水天祭司看起来也不像是在开玩笑,万一真的告诉父王,肯定会关我禁闭的。到时别说来神殿了,怕是连屋里都走不出去。万一也把我驱逐到那劳什子的乌煞军那里,可要更加无望了。变成二哥那样丑也就算了,而且离这神殿也更加远了……”

混沌间,却能感觉到滚烫手心里的肌肤微凉细腻,像是上好的玉色,令人留恋,甚至连对方腕骨的形状都被掌握触摸。战栗感从指尖一路传递过元央的身子,麻得几乎让人无法动弹。

“可是它知道食物在哪里么?”元央有些怀疑地望了一眼门口。

他们什么都没有给予这个妹妹,却以着血脉的缘由,任性地要求对方无止境的付出,无条件地让她为了整个家族,去牺牲。

这太不公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