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央并未多想,只尽量快步往炎家姐妹的院落走去。她腿被湖底怪物挠伤,行走间仍是隐隐作痛。不过她惯于忍耐,倒也没觉得什么,只是速度慢了些许。

水天零望了片刻,却已经重新直了身子,拉开了两人的距离,那迫在眉睫的冷香便也随之淡了。元央心底一松,却又隐隐觉出几分失落。她勉强打起精神压下了自己纷乱思绪,试探性地问道:“阿零是不是想到了什么不开心的事?”

解签的僧人已经有一定年纪了,须发皆白,坐在椅子上。没有人解签的时候,便阖目端坐,倒有几分庄严之相。若有人上前,才稍稍睁开眼,脸上堆起些许慈祥神色。

元央的心剧烈跳动着。鼻间隐隐幽香缭绕,整个梦境便骤然香浮起来。她缓缓睁开眼,映入视线里的那张面靥,一双黑眸幽静沉沉。便是一低头的恍恍惚惚里,对方已俯□来。那随之而来的香气似乎也愈浓,心跳愈快,几乎令元央觉得窒息。眼前绯唇轻薄如刀削,在水里润泽得似有流光攀附其上。不过眨眼间,已经凑至咫尺之间,微掩黑眸隔着水波,氤氲成一片望不穿的雾气,将自己紧紧吸附,挪也挪不开分毫。

那洞穴不过半人高,需得委身才可通过。所幸两人身形削瘦,倒也尚算可行。只见水天零一矮身,率先钻入。身后元央则紧紧跟了上。

“阿零!助我!”元央口中有低喝声自唇齿之间落下,也不回头,即便头顶危机重重,铺天盖地而来,似是毫不怀疑水天零不会让她有事,也不理会上面的压力,只一心盯着脚下粗壮藤蔓。下一刻,元央闪电般出手,古剑脱手而出,被她用尽全力往下掷去!

“嗯?”元央不解地抬起头来,正对上水天零幽幽目光。

然而事情却变化得极快。元央方摸到叶根,还未下手去折,手边那些藤蔓模样的暗红色植被忽然动了!只见它们迅速地伸长过来,转眼间就绕上了元央的手腕。元央见状脸色一变,还未来得及掐灵诀,手腕便感到一阵细密的痛意,刚聚拢的灵力随即溃散开来。有那么短短一瞬间,灵台处的灵力像与她的身体联系割断,元央完全无法控制自身灵力,而右手也随之酥麻得失了力。

水天零缓缓收回点在元央额头的手。而元央只觉眼前一亮,黑眸边缘流转过一道金光。下一瞬,一道结界便缓缓浮现在视线里。

元央闻言,脸上的笑意愈发明显。她回头望了一眼身后的小兽,见对方一脸惬意闲适的模样,心里也跟着放下了几分担心。只是不知这小东西怎么会突然出现在朱雀城里?有时间一定要弄明白是什么才行。

元央闻言一怔。

“记号?”元央一惊,随即便有些疑惑,“什么时候?”

“会丢掉?”水天零不急不缓地接道。

“是。”男子一顿,依言道,“两夫妻自然有些诧异,询问之下才知老漆看到那日垃圾里有沾血的衣衫,血渍斑驳,已经结成了褐色血痂,尚有血腥气味。只是那衣衫与其他污秽事物放在一处,已经辨不清花样纹理,只是从布料上看显然不会是下人之物。于叔和于婶听到也惊了惊,但也没听说哪位受了伤,只说摇头不知。后来回庄后,于婶出于好奇四下打听了番,但都没有谁受伤的消息传出。他们便也只道或许谁又外出惹了祸,才隐瞒不报,没有放在心上。知道这件事后,我去了药房那里了解情况,除了几位夫人照例要些补药食膳之外,的确没有什么其他需求。倒是炎席少爷,由于和龚家公子争斗时受了些轻伤,取了普通的跌打药膏,也不像是重伤。”

夏行虽秉性风流,但也深知常在河边走,哪能不湿鞋的道理。因此与一家姑娘相好时,也专心地讨人家欢喜,并不花心。他坚信那些脚踏两船的男人实在不懂姑娘的心,世上没有一位姑娘是愿意与其他女人分享自己情人的。而女人的嫉妒,可是世上最可怕的东西。夏行自然不去轻易触碰这个雷区。毕竟小小的醋意是调情,若当真被捅破奸情,那可不怎么喜闻乐见了。这也是他一直以来与诸多红颜知己都好分好合最重要的原因。

元央神色一怔,随即眉眼间有笑意如水波般荡开来。水天零又补充道:“只是若是有什么后果,便也要自己承担就是了。”

“不急。”元央丢下话来,望着越来越近的女子,补充道,“方才大街上不便交谈,此处正好。”

这一次,带起的杀气里,隐隐藏匿了灵气气息。风声凛冽,在女子冷凝的眉眼里力若千钧。

未待元央解释,一旁的小摊贩已经热情地介绍起来:“两位姑娘想必不是朱雀城里的人罢?这东西可有趣了,只有我们朱雀城里的有卖,我也是好不容易收来的。你们可知朱雀城外十大禁地之一的渊麓?那里有种小虫名唤灵犀,长至一定时候便会分裂成一公一母,不用交流便能感知对方心意。很奇妙的是,它们死亡之时这一公一母必定也挨在一起死去,然后它们的身体会渐渐硬化,结成如同玉石般的物事,纹理细腻光滑。若是恰巧被人拾到,就会拿去雕刻成各种饰品,就是这位姑娘手上的玩意了。我们叫它灵犀石,算是一种结缘之物。喏,这就是另外配对的。”说着,小贩将另一块灵犀石拿了起来,“两位瞧,但凡一对的,上面的纹路都一模一样,世上再也寻不到另一对与之相同的。”

元央摇了摇头,唇微微扬了扬,目光明亮:“正好也没什么事,说不定还会有一场热闹好戏。”

甫一进门,饭菜的香气便扑鼻而来,闻得让人食指大动。

见炎初芷走了,元央才凑到坐在床榻边的阿零身旁,出声问道:“阿零,你……怎么改口答应了?”

话语虽虚弱无力,却有着一抹执着。

“类似罢。这体质是福是祸,因情况而异。于她自己,注定是一个磨难;于家族,却是一个千年难得的机遇。可以料见,朱雀家族在她身上花费的人力物力,无以数计。这也是我之所以说骨魂丹对她无用。她的身子从小到大应该早已被各种灵药养得叼了,除非是天灵地宝之类的物事,否则就算是骨魂丹这类对常人而言滋补延年的丹药能发挥的作用也着实有限。”

几日前,炎初芷平白无故忽然觉得胸口发闷,隐隐有不安的感觉泛上来。她第一反应就想到了姐姐。果然,问及爹娘时,发现有些躲闪模样,追问下才得知炎初寒只在家留了一封信就去了毒沼。而原因竟然只是因为在古籍上看到毒沼里有一凶兽名曰“骨丑”,其丹能滋补身体,延年益寿,想取来给自己服用试试。

刚准备离开的炎家老五脚步随之一顿,猛地转头望过来,失声问道:“你说什么?”

“吼――”一声震颤的吼叫响起,草丛被劲风吹得抖动愈发厉害,簌簌声一片不绝于耳。水天零的视线落在眼前出现的一头通体黄黑相间的虎鹫身上。就在对方那双目之间的额头上,印着一个与之前千纹花蛇一般无二的符印。唯一的差别是,这个符文还要清晰许多。

水天零瞥了元央一眼,才道:“这契约一共分为两种,一种是主仆契约。使用后凶兽实力会大大被压制,契约者也容易受到反噬,但好处是指挥十分顺畅。不过也有出现过对方为主契约者为仆的情况,比如就有人与身份尊贵的上古灵兽签订此等契约,只是前提是上古灵兽也认同契约者;第二种则是平等契约。但要求极高,需要契约者与对方精神力达到默契的程度,因此即便是上古时候也很少有人使用,但一旦能够结成,不但两方都能受益,而且几乎不存在反噬的可能性,配合也足够灵活。这千纹花蛇使用的,就是最普遍的主仆契约。”顿了顿,水天零抿了抿唇,眼底有深思的光芒,“千纹花蛇在沧雪大陆存在不多,性格较为温顺,寻常时候并不会攻击他人,但力量不弱。从方才情形看来,契约者实力应当不强,才导致千纹花蛇连你都敌不过。这般看来,对方应该不能轻易收服它,应是结成契约时有人相助才是。”

元央只觉手心一暖,一股纯粹的灵力便顺着自己的手心往肩头如水流般漫上来,凉凉的,分外舒服得紧。而与自己合在一起阿零的手,五指如玉葱,白皙修长,指甲修建得圆润干净,呈现出透明的粉色。元央的目光顺着这只手往上望去,落在低着头的水天零身上,目光里的神色微微放软了些,唇角微不可察地勾了勾,像是久在外漂泊的游子,时隔多年后见到家乡故人,卸下在外竖起的坚硬防备,露出柔软的内里来。

元央只觉腕间被细密的疼痛所覆盖,能感觉到粗糙蛇信表面生了密密的倒刺,被裹入自己的肌肤,有刺痛的麻痒感很快顺着手腕传来。她暗道不好,也顾不得武器,忍着反胃倒手一转,手心收拢,反攥住了蛇信,任由手心被倒刺刺破,随之狠狠往下一拽。花斑蛇有些吃痛,绕着炎初寒腰际的尾巴下意识跟着松了松。元央见状突然松开了握着炎初寒手腕的右手,并指如刀,灵力破体而出凝成寸长的光芒,不过眨眼间已朝着那细细的粉色蛇信从上往下迅速砍下。她虽灵力不足,并不能像水天零那般凝结灵力为武器长时间作战,然而这短短一个呼吸却已足够她达到自己的目的。

元央毫不在意地瞪了回去:“你中毒了。要不是我,哪里还有命在?怎么,难道我还稀罕占你便宜?”说着,不忘拉群结伙,“对不对,阿零?”

正胡思乱想间,元央忽然觉得地面震了震,随即头顶有几片树叶落在她有些脏污的衣袍上,嫩的能掐出水来。

话未落,门外忽有脚步声传来,随即房门便被敲了响。

虚境里,是她自己一个人拖着流血的身子,疲惫地行走在风尘仆仆的路上。周围空旷寂寥,没有一个人可以依靠。天地间好似只剩下了她自己,所有人都抛弃了她。孤独的路上,没有人陪同。忽然场景又变幻成自己奔跑在长长的路上,追逐着眼前黑袍银发的身影,但很快那影子就消失在视线中,而两边则有荆棘一地疯长开来,划破了她的肌肤。

“那炎初寒不是很危险?”元央心里一惊,想到对方已经在毒沼滞留了这么多天,难怪朱雀家族的人都有些急了。

“走。”做完这些,对方才回过头来,一把攥住元央的手腕,拉着她便往远处掠去。

言罢便站了起来往茶楼外走去。

“那早膳……”

等那些伤口长得差不多了,榻上女子也重新安静下来,水天零这才收回了右手,然后转头望向窗外,轻轻一招。

“嘶嘶……”

将这一切做完,水天零才将怀里的元央放回了地上,那身影再次无声无息地渐渐消弭在空气里,不见了踪影。

这一次,受到重创的巨蟒前半个身子猛地往上仰起来,凄厉声音几乎要震颤整个渊麓,连大地都似要抖动几分。元央体内大半部分灵力早已灌输在这一掌之中,只来得及运气残余灵力双手一挡,却还是躲不开被余劲击飞的身影。

“什么来不及了?”

水天零闻言,脚步不可察觉地停了停,出口的声音依旧如常平静:“二层对现在的你而言是不能了解的,告诉你也无用。”

被拉扯住的小泽往前跃去的力道一滞,整个身子倒挂下来,被提到水天零身前,不解的目光对上了水天零的视线。

水天零却没有放过元央的打算,只冷冷道:“那你为何不努力?你身为王女,莫不是以为灵力之事不过尔尔,只要捱到几年后相夫教子便可?”

王妃嗔了沧雪王一眼,随之笑开来:“算了,儿孙自有儿孙福,管不了他们咯。”

“没有?”话语虽轻,却让小泽尾巴上的毛都惊得炸开来,也不敢再瞒,怯怯地点了头,观察着水天零的反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