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天零偏头扫过被结界挡住,一脸的杀气腾腾,劈手就将匕首狠狠刺去的女子,才不紧不慢地跟上了元央的脚步。

这一切发生得极其突然。围观的群众还未来得及反应,已经东倒西歪了一片,那男子也没能幸免,往后退了几步,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子,离元央不过几尺距离。他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好,元央虽瞧不清对方面容,却能听到男子倒抽了一口凉气。就在杀气逼近的前一刻,男子也顾不得其他,本能地一个扑身往地上滚去。空气里传来衣衫的撕裂声。黑影一触即过,堪堪划破了男子一大截衣袖。那看起来质地尚可的衣衫便轻飘飘被吹得扬起,又缓缓落在了元央的靴子上。元央下意识低头一看,才注意到那料子颜色竟是分外骚气的紫红色,上面绣着大多大多盛放的花朵,花瓣层层叠叠,艳丽得很。

方喝了酒的元央,身子烫的可以。水天零衣衫轻薄,能清晰感觉到元央掌心的温度一路顺着衣衫传递进来,触到自己微凉肌肤。水天零身子一僵,随即下意识地就探手想去扯元央的衣领,将人丢开。只是指尖方触及,元央猛地抬起了头,笑盈盈地开了口:“阿零可是不习惯与人亲近?这样可不太好,会很寂寞的。”

“炎濬是族长儿子,成年之后一直与炎靳二人在帮忙管理家族事业,因此多出门在外,不过如今尚在朱雀城内。至于炎莱……”炎初芷的眼底浮现一抹无奈笑意,“说来不怕你们笑话,我这弟弟算是痴心一片。他自幼倾心于当今元氏王族的王女。因为一些不知名的原因,王女在七年前悄悄离开了王殿,无人得知其下落。炎莱本欲当下就寻觅其踪影,但被族中长辈所阻,却还是屡次逃离山庄,又被抓回来。直到三年前的奇遇实力大增后,族里的人才稍微放心了些,不再试图阻挠。这炎莱便离开了朱雀山庄,去沧雪大陆寻失踪的王女了。我也只在一年前听说他在白虎城出现,之后也不甚清楚。”

元央与水天零随着炎初芷踏入酒楼。此时整幢楼里并没有一个客人,看来是都让炎初芷事先吩咐给处理好了。待几人一进门,后面便传来“吱呀”的关门声。元央下意识望了望,见酒楼的大门被关了起来,挡住了门外众人好奇探望的视线。

这一次,水天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沉吟了会,才道:“朱雀家族这趟浑水,我和朋友都不想沾。”

守在床榻边的,正是炎初寒与炎初芷的娘亲,炎家二娘。

水天零努力忽视身边的热量,颔首应道:“那人与其他人不一样。”

炎初芷垂眸,低低呢喃了一句,日光将那张略显苍白虚弱的脸染上了浅淡的金色光辉。她眼里有短暂的欣慰闪过,话语轻到几乎听不清,“太好了。”

“可是就算活着,这再拖下去也难免……”炎家老五把“性命不保”几个字生生咽回了喉咙。

“怎么?还是舍不得?”

水天零只是平静地摇了摇头:“对方为了防止被追踪到自己的气息,与蛇的契约已经被强行扯断,只剩下一点残留的痕迹,应该是刚才在水里催动安抚蛇的时候留下的。不过用处不大。除非……”

男子心底有短暂的不安划过,他放下捂着嘴的右手,垂在身侧,食指与中指还在颤抖,鲜血染满了指尖,却看不到什么明显的伤口。只见男子紧紧蹙着眉站在原地片刻。房间昏暗,看不清面容,直到片刻后,他才似突然决定了什么,神色闪过一丝坚决,跨步迅速朝门外走去。

拉扯炎初寒的东西似乎是发了怒,元央另一只手刚碰到炎初寒,那力道便猝不及防地爆发出来。只听“噗通”一声,这一次,连着元央都被迅速地扯入了水里。

几乎是水天零话语方落三人已经入了石林。元央这才松开了攥着对方的手,漆黑的眼睛亮得犹如星辰:“阿零真好。”

直到探入时元央才发现,炎初寒的心脉被一层光亮护着,那力量虽不强,却很是纯粹,才逼得毒素丝毫无法侵入。元央心里大概猜到这也许就是之前阿零给炎初寒喝的药力被她散开的效果。看这情况即使自己不为炎初寒驱毒,对方好像也能坚持到送回朱雀家族,只是身体损伤还是随着时间过去严重起来。这般想着,元央在心里为自己哀叹了一声,并没有收回灵力,而是灌注到了炎初寒的灵台之中,帮助她恢复得快些。

炎天烨沉吟了会,方又问道:“二弟他们呢?”

这一次,元央终于知道为什么骨丑的嘴巴要占到头颅的一半。它仿佛不受限制般,嘴角一直咧到后脑勺,令人毫不怀疑若是自己一脚踏下去,也足以让她将那脚给一并吞了。元央不敢冒险,连忙收回了去势,改为一剑挑向那颗头颅。

只是几句话下来,两人似乎已接近了沼气的中心地带,几乎看不到五步之外的景物。耳边寂静得有些诡异。

剑尖似触到滑腻物事,很快往一边滑开去,落了个空。

这女子自然就是元央。她不过一个思忖间,已大大方方地兀自在两个男子桌边坐下,听见两人中间的哥哥问起,望向对方笑道:“我对朱雀家族实在仰慕得紧,方才正巧闻见两位说起朱雀家族,十分感兴趣。”元央试探道,“你们方才说入了毒沼的灵力最高者,可是朱雀家族的炎初寒?”

“我怎么了?”元央话一出口,才发现喉咙很是干涩,伸手接过翔嫂手里的水喝下,这才觉得舒服了些。

很快,元央的身子便呈现在黑暗里。说是黑暗,对水天零视物却没有丝毫影响。一双碧眸安静地落在那具从青涩变化到如今玲珑起伏的身段上,小腹平坦得没有一丝赘肉,只有隐隐线条潜伏在肌理之下,显得有力又不失柔美。

“真是太好了,太好了。”翔叔笑得眼角都起了皱纹,神色慈爱地望了一眼床榻上的儿子,随即转头朝元央道,“小央,真是谢谢你了。翔叔这辈子做的最对的事,就是当时将受伤的你带回了村子。”

尚清醒的翔叔只听一声轻响,便见小央吐出一口血来,身子也跟着晃了晃。他心里一紧,想要出口唤止,但望着榻上的儿子,喉咙里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话来。大约又过了片刻,小央的脸已白得像是一片纸,抵在儿子额间的手指颤得更是厉害。就在翔叔以为小央会跟着昏过去的前一秒,她身后忽然凭空浮现一道黑色身影,抬手贴上了她的背心。

生死危亡之际,一道银光如银链般划过半空。元央的身子硬生生扭转过来,擦着蛇头往旁边侧去,手里的剑已出鞘,横在身前,跟着在冲过来的蛇头旁落下。

“央儿呢?……”

元央闻言摇了摇头。

半晌。水天零才收回了目光,淡淡道:“那不是现在的你能知道的,忘记罢。”

水天零闻言,眉极快地蹙了蹙:“那我问你,你母妃是什么身份?”

“王。”沧雪王妃安抚地拍了拍沧雪王的手,“情况不会坏成这般的,总会有个转机。如今央儿的灵资在小辈里也是佼佼,若是发奋,成就不会低于她的两个哥哥。到时候为她择个同样优秀的乘龙快婿,元氏王族的继承说不定就有起色了。”

只见那搁在榻上的右手依旧在微颤着,连颜色也与手臂有些细微差异,偶尔还泛起一抹幽幽蓝光。水天零沉默了片刻,方道:“感觉如何?”

小泽正朝元央龇牙咧嘴着,见水天零突然回过了头,脸上一僵,来不及收回,表情便显得有些滑稽。正担心水天零责怪,耳边已落了对方的唤声。

这般想着,本背对着自己的水天祭司缓缓转过了身。元央见状连忙挺直了背脊,让自己尽量目光坚定地直视着对方。

她的目光落在水天祭司握着锦盒的白皙手指上,然后一路顺着那条手臂往上移去,最后望向水天祭司不起波澜的脸。漆黑如墨的眼睛一眨不眨地凝视了许久,突然鼓足勇气开了口道:“我不能答应。”

沉默片刻,水天祭司终于轻轻启唇,话语听在元央耳中,却犹如天籁。

“好啦,我会注意的。”盈儿摆摆手,道,“希望王女不要被找到,否则我们也救不了她了。”

水天零抿了抿唇,淡淡道:“你当神殿是什么?”

身前神殿毫无动静。只有风声依旧。

“藏书阁嘛。”元央随口应了,又追问道,“太子哥,你倒是快说呀,这是要急死我么!”

“嗯。”水天零望向青铜九鼎,目光不起涟漪。

元央抬眼瞄了水天祭司一眼,才心虚道:“为了不让我进来。”

“可是……”

元央眨了眨眼,努力从杂乱的脑中抽出一部分理智,开口问道:“为什么?”

很早的时候,元央就听闻了许多传言。关于眼前这座神殿。关于神殿里的那个人。

下一瞬,黑暗终于汹涌淹没了她最后的神识。

“小央姑娘好眼力。”夏行低下头去,片刻后才道,“实不相瞒,我也是靠这副好皮囊混口饭吃,自小在这朱雀城摸打滚爬长大。像我这样见得多了,学些贵公子的言行也不是什么难事。”说着,夏行撇了撇嘴,神色有些不以为然,“其实我也不太清楚为什么那疯女人紧咬着我不放。我虽搭上过几个富家小姐,但这里是朱雀城,万万不敢去惹朱雀家族的人啊。灵者要是想杀我还不是易如反掌的事。事实上若不是今日小央姑娘认出对方是朱雀家族的人,我也完全没有想到,只以为是惹了什么风流债呢。”

说到风流债的时候,见对面元央的目光有些鄙夷,夏行清咳了一声,解释道:“小央姑娘可别误会,那些富家小姐,多是春闺寂寞,与我也是好分好合,各取所取。毕竟我一介平民,自然懂不能胡乱沾惹不该沾惹的人。要不然这十多年来哪还能在朱雀城混得好好的。”

“依你意思,倒是功德一件了?”元央挑了挑眉,言语颇有些戏谑。

夏行毫不在意地哈哈一笑:“那倒也不敢。只是斯以为人生苦短,容颜易逝,自然要趁着年轻多潇洒一番。否则等我年华老去,怕是要愈发落魄了。要是能青春常驻不再老去,得多好啊……”说着,不忘摸了摸自己洁净的下颔,一脸怅然模样。

“不老不死,有甚好的。”

一个清淡声音突然响起,引得夏行和元央都将视线投到了说话的人身上。

一路行来,夏行还是第一次听到水天零说话,一时好奇心起,倒也忘了之前元央的恐吓话语,道:“阿零姑娘难道不觉得吗?若是容貌停留在这最美好的时刻,岂不美事一桩?”

“是么?”轻声反问落下,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重量,“世间众生相继老去,唯你不变如初,所有人视你为异,看起来荣光无限,其实不过是被红尘抛下的一颗弃子罢了。”

水天零没有看到身旁的元央脸色忽然一白,眼底波光剧烈晃动起来,一时神色竟有些古怪,似陷入了自己的思绪里。

夏行闻言微微一怔,沉默片刻,才灿然一笑,眉间有属于世俗的豁然:“阿零姑娘说得极是。不过我倒觉得,红尘就在那里。纵是要忍受众生老去,也胜似孤影为伴。入与不入,一念之间而已。”

水天零闻言,只是眼带深意地望了夏行一眼,没有再出口继续辩驳。

有些事,只有亲自历经过,彻骨地伤过痛过,才能明白个中滋味,是如何沉重到难以忍耐的地步。旁人看来的艳羡,殊不知漫长岁月里,望尽繁华与凋零,连生命都会渐渐失去意义,面前存在的不过是一片虚空罢了。

作者有话要说:看到好多人觉得元央多管闲事,甚至还有人说圣母的……我这里解释下。其实我觉得就算发生在身边也是很正常的啊。这不是元央热心不热心的问题,已经是善良不善良的了吧。那是一条活生生的人命,不可能因为觉得这个人“可能”不是好人的猜测,撞见了却不管,就任由对方被杀。我觉得就算是猫猫狗狗,救下也是情理之中。人命不是草芥,看不爽就冷血旁观,也不符合我塑造的主角性格嘛~~~

这里未免大家胡乱猜测,我可以很肯定地剧透,夏行不是坏人,虽然有些市井痞气,但本性是好的,也很讲义气,这个之后会体现。另外,他是朱雀篇里串联的一环,要不然我也不会随便安排一个人物出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