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既持有过溯世书,又与那家伙对上过。当知道,若不是现在的我,而是血海中,还站在那家伙身边的我,在天下会时,就会将孔慈吊死在三分校场的旗杆上,一如黑瞳是怎样对付我的猫。”

“监视、欺骗、下毒!”秦霜语气中冷意更重,“这就是她的忠于职守?”

他起先是为了幽若的解药而冒险,得知完全不必要后,也不曾忘记黑瞳说过,断浪落在她们手中,虽不知真假,也是悬心,乍然一见,立时急纵过去。

就算“魔”不曾给予警告,江湖经验也早证明,秘密揭盅的时刻往往是最危险的时刻,知道太多秘密的人不免早死,而敢于揭出一切的不是自大昏了头就是有恃无恐,无论哪种,不该知道而知道了的人最后的结局往往不外乎是被“灭口”。

“那老家伙的最后一个传人,神族近五百年来最后的一个神——不哭死神步惊云,本座早想当面一见,看看究竟是怎样一个有着冠绝尘寰的习武资质,又有着不屈不甘不服于命运的独特雄心,以及不惧不屈,保持冷静的精彩男人。”

聂风猛然顿住,他虽然没有看见秦霜紫眸中如天际惊电而过的杀气,但突如其来的危险感,直令他浑身不安。

不关注,不在意,不去留心她做什么,也不想知道她在想什么,不因听闻她的消息而牵动,不为她的境遇而担忧。当不仅是爱,连恨的情绪都吝啬的时候,他和她就只是陌生人,事不关己、无需关心、无需记挂、无需操劳,只是擦肩而过,永远不会见面或者见面也不过恍曾相识转身即忘的陌生人。

“魔”看着聂风,火光勾勒出他俊逸的眉眼,目中还存着尚未收好的痛苦,明明因为乍然目睹她的真容而心中大乱,就算此刻,也是情绪激荡,所疑惑,所最想知道的应该是她的真实身份,以及她和秦霜真正的关系。但他开口所问的,却是……苍生。

面具上的双眼似嘲似讽,如同发出无声的嘲笑,就像他现时的表情。但他目光所注,是位在身后的另一尊造像。

一声炸响,雕像轰然而散,凝成一团黑雾。无论面具下或者背后藏着什么秘密,都随着这一响没了揭开的可能。聂风心中突然没来由惘然若失,仿佛错过了一件极其重要的发现,又有些难以言明的放松,似乎眼下不知道也是一件幸事。

近前看,这面巨大水晶并非无瑕,透明中夹杂着丝丝红线,交罗织布,有粗有细,宛然如同一幅放大的人体血管图,循着看去,最为密集之处俨然是一个血红心脏,多看得片刻,便觉得这“心脏”似乎犹自扑扑而跳……

黑瞳轻蔑一笑:“断浪虽然是个两面三刀的小人,但对你,的确是一个讲义气的好兄弟。他仅仅将幽若送到风阁,却私自藏下了解药。可惜,他想不到,你依然会为了‘莫须有’的解药,主动跟我来到这里。而他更想不到,秦霜暗遣他到孔慈的出生之地去追查孔慈的身世,却恰好叫他落到我们手里……”

竟然是要撩开薄如蝉翼的床帐,合身躺上香雪的床榻!

忘了专注凝视中的冷漠疏离,只记得寒夜中驱散噩梦的守护。那一点温暖,哪怕是虚幻,也不顾一切想要抓住,并为之持之不懈的努力。只要再多一点,是不是就可以留驻更久一些?

仿佛分成两个人,一个,站在高山之巅,注视长空万里风云变幻,听见、看见、感觉到,却不想做出回应。一个,站在众人之前,冻结所有情绪,笑语挥剑,要破局除魔,并将过往残存的情谊彻底清除干净……哪一个才是真的自己?

“我也想清楚了。”

“就,这样,可以了。”步惊云轻按秦霜的肩,示意她收起手册。虽不曾看出黑瞳的这番表演到底意味着什么,但秦霜前后的态度变化是如此明显。显然,这个问题对她而言,已经由可以解决变成无从措手。

旋即无声讥笑——或许杀也可以,不杀也可以,对方都各有一套应对。

曾对雄霸的态度,延展到他身上,是容纳他入心,所以体贴温润,还是择定了角色,便完美扮演?

面对聂风略带担忧的目光,雪达摩先是一怔,随即苦笑道:“……是,孔慈八岁那年,遭遇了一场极其可怕的危机,黑瞳和我赶到时,已然太迟,即便将她……救出,也已经身中剧毒,奄奄一息,随时会得惨死……”

无论他们怎么想,怎么做,魔主都并不在乎。因为他们的存在,就是意义!分承冥冥之中对于魔主偷生人世的压力,分担魔主在推行计划中所犯下的无边罪孽……亏他还真相信,可以无限次轮回再生,全然忽略了,每具新的躯体使用超不过二十年,便不得不更换!

两人也就只能这样唇枪舌剑,却不知道经王不急着逃命疗伤,却在这里啰嗦什么?不过看经王始终张着无形的护身气墙未有半分松懈,显然也非是表面那么轻松。

若无意外,这就是结局——一个不会回头,一个也追不上去,渐行渐远……

但是战斗结束,却重又感觉到格格不入。

无论经王多么懊恼,错就是错了,战斗中犯下这样的错误,就是将性命双手奉上。经王尚未明白,若只是以他转生数次累积六十余年深厚无数倍的内力,直接伸掌运劲平推,秦霜断不敢站在原地不动,但他却以文字虚化为核心带动无匹劲道进行攻击。

也是经王太过自信无形气墙的护身奇效,每个修习魔主武学的人,都可以随意自生一道无形气墙护体,甚至以气墙作出攻击,这堵气墙汇聚了他的毕生修为,纵是与他旗鼓相当的对手,亦无法破进气墙之内伤他半根毫发。

“他们,相爱过。”

但那毕竟是仇人惟一的女儿,可以不计较,并不等于说就会有相反的关心。

她叫你云师弟的时候全是在师父之前,私下里她只会喊你步惊云,却不同叫聂风时的亲近,而是疏远又提防。甚至是,只要你出现在她的视线范围,她就会提起精神,倍加留意。

孟钵号称超级武器,不过是能将一个人的力量或者内力放大二十倍。“倾城之恋”听起来可怖,持之也不过是能毁一城,己身还要付出惨烈代价。

雄霸心顿时一松,秦霜的话虽然听来大逆不道,却正是他想要听到的。他耗费了不知多少心血养大的徒儿,怎么可能就那样被人随便认走?目光温和下来,却又觉得不能这样轻易被秦霜哄过,这个徒儿,心思看去明澈,但也越来越不好猜度,

非到那一刻,无人知晓。

聂风身形微动又停,“啪”地一声脆响,颊上已是泛起一片红。

出了望霜楼,秦霜望向天边,微一蹙眉,天色阴沉沉的,太阳隐在厚厚的云层之下,凉风拂面,却无雨意,让人心情沉郁而无从发泄。

忽然忍不住笑,有一种人,若己身遭受痛苦,便恨不得将整个世界都拖入深渊。她从来没有那样想过,但事实所做,却似乎也没有多少无辜。

“我的……猫?”秦霜重复道。先收回手,然后坐起身,按住额头。

断浪是在猜,她是不是已经因为今夜的事气急无情,将聂风当仇敌般算计。那么,如果她强力施压,断浪是放弃她,还是放弃他的“好兄弟”?

魔渡众生,魔可能渡?

断浪将笼子向上提了一提,似乎唯恐黑瞳看不清楚,认不出来,笑道:“这只黑得就跟你一样的蝙蝠,果然是你养的。好厉害的畜生,抓它还真费了我一番力气。”

不是每个敌人都是值得尊敬的对手,即便现身,依然像是只能藏身暗处才能生存的鬼蜮,散发着不能见光的腐臭。到这个时候,依然未曾看清彼此敌对的立场,真是叫人不可思议的糊涂和……厌烦。

然而,血月是杀戮,而雨水,则是……骤然怒上心头,一记掌风挥出,却连灯笼亦不曾晃动半分。现在的望霜楼不是任何一个人都可以推门而入的现实建筑,而是被时间之力所封锁的独立空间,即便是她,也无力闯入。

她冲了一次又一次,最近的一次,她的手距离门已是只有毫厘之差,指尖都似乎已经感觉到门环的冰冷,眼前一晃,发现自己又回到了原地。

黑瞳冷冷地道:“原来是你怕死,所以要拖上我一起背叛主人?”

“心不是我的心,剑不是我的剑!”

若是你死了,我便可以永远将你放在心中缅怀,而不是用你的冷漠无视,生生拔出我的心!

她在,却为什么不回答,无论是允许,还是拒绝?

断浪直直盯着蓉婆一张老脸,丝毫不为那外表所展示的慈颜所动:“不管你们要做什么,但是风,不能死!所以麻烦你,将解药交出来!”

蓉婆看了她片刻,骤然叹道:“好姑娘,其实你喜欢的聂风,就是小马吧?小马应该是他的化名,他就是雄霸的第三入室弟子!”

“哦,是朋友呀。”蓉婆的笑容依旧是那么慈祥,却叫幽若和聂风,不约而同地不敢去看她。

聂风淡淡道:“他是我的师父。”

想到即行,聂风径直出了天下第一关,来到山下天荫城城郊一座人迹罕至的城隍庙前。

神秘男人悠然道:“也难怪你舍不得,你三个徒儿,便属这个秦霜最为出色,但也真是心狠,倒是承你衣钵。而且,看来,拿捏人心也很有一套,如果她有心权势,只怕你早就坐不稳了。”

只是一迟疑,秦霜的紫瞳已经落在了他身上:“或者,我亲自去和师父说。以后,他只属于我!”

幽若心中一抖,但开弓没有回头箭,只能硬着头皮继续说下去:“你对女儿百般防范,女儿在你眼中,就像笼中的鸟儿,坐监的犯人,就算是喜欢一个人,也被你批驳成不值。但你却对她从无怀疑。你就没有想过,她和女儿一样,都可能会想要自由,会喜欢上什么人?”

雄霸目光闪烁:“你见到霜儿了?”

而壁画之外,每一堵墙,每一块壁,所刻的无数密如蚁附的小字——神神魔魔,魔鹰神神,可笑众生,神魔不分!正者非正,魔者非魔,谁救众生?谁解我心?

更是桀骜、无奈,又无尽讽刺!

步惊云也难以忘记,在这骇人一幕中,秦霜无所谓的笑容。

他想要紧紧拥她入怀,有时候,又恨不得将她远远推开。那一刻,他很想问她,那双紫眸之中所看到的到底都是些什么?!

但在她似乎察觉到他对那个下咒之人的愤怒时,转过眼对他浅浅微笑轻轻说“先进去”后,他终究还是没有问出口。曾到过真正地狱的她,所见过的,所经历过的残酷,不是世间任何人可以想象,她依然在他身边,他已不可再求太多……&!--ove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