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瞳向来与魔娘交好,带聂风回来后知道此事,怒发欲狂,无所发泄,就迁怒到聂风身上,也因此,被……那一位趁着黑瞳心中空隙,暗中施加影响,引聂风进入了白骨丛渊的投影之中……”

“这个疑惑并没有存留多久,”“魔”也不用秦霜回答,自行续道,“很快,在本座遇到一个人后,恍然大悟……而这个人,你们也很熟悉。”

聂风也轻轻点头,余光见秦霜抬起眼,烛火恰映照其上,耀然生辉,随即低头,手中翻动的书页分毫未停。

世间广为人知并被误传为蛇妖,痴恋许仙而死的白素贞,实则应算做第二位叫这个名字的女人,第一位,自然是她的亲生娘亲,“神”一生惟一的结发妻子。只是枉自被深爱的丈夫假惺惺地伪作深情,不让女儿随己姓而用其名为念,结局却是糟糕透顶地被丈夫亲手毒杀。

聂风的双拳不觉紧握,喉头也有些干涩,他是人,亦不愿如猎物般被这目光捕捉、撕碎,但他也有所明悟,反抗无济于事,随着这眼神而来的,必是就算哪怕“神”和“魔”联手出击也无法阻挡的毁灭力量!

与之相反的是满墙满壁的字画、书册,骤眼看去,少说也有万卷之多。聂风已然极力压制,仍不免想起秦霜。有雄霸宠爱,文丑丑讨好,天下会供给,秦霜尽可穷奢极欲,然而她固不曾对身居的富贵荣华流露不安,也从不曾提出更多要求,惟二超出常规的索求,便是幼时的一座藏书楼,及笄时的一个洗剑池。

聂风目中一动,方才注意到“魔”原本所持的箜篌不知去向,发丝末梢也有一大片烧焦的痕迹,看来从那片沙海中脱身并非那么简单,她对他出手,也并非是恶意。

“太聪明,无法喜欢。蠢到这个程度,也是该换一个的时候了。去吧,念在总有些功劳,不要让她死得痛苦。”

聂风心念急转,还未决定是否要相助香雪一臂之力,已见黑雾中飞出一只黑色蝴蝶,轻舒姿态,将余下的雾气吸得点滴不散,然后展开双翅,黑色的翼翅上赫然点着两点红斑,一左一右,俨然一双血色的魔眼,在空中盘舞一圈,仿佛锁定了目标,直向他飞来。

确认己所不能,聂风便不再费力将泥砖扫出,展身直掠,欲先探至另一边洞壁,再寻线索。

聂风正待追问,黑瞳身形一动,向后退去,铜镜上的红光逐渐灭弱:“聂风,便是没有解药,你也没有后退的余地。这面‘界门之镜’所遁向的世界,便是我们‘魔’的世界,你要是有胆,想救断浪,就来吧……哈哈哈哈”

除了黑瞳的主人,还有其他人藏身少林寺之内?是什么让强烈的危险或者强大的敌人让他们不得不离群索居数十年不敢出少林一步?若那些人是本来的少林和尚,香雪为何不直说?若不是,又会是些什么人?

不让任何人失望,也不会给任何人希望。

只是,待到花儿再开时,她可还能身在此处,欣赏的心情一如今朝?再有满园花开绚烂胜今,那每一朵花儿也非是眼前这些……廊下案几上,杯中早空,壶中仿佛还有些残酒,拎起来,举高,壶嘴对准,倾斜——不待酒线落入口中,手中一空,秦霜横视步惊云一眼,正要他还回来,胸口一痛,如刀刺入用力搅动,再开不了口。

黑瞳脸上一直挂着的邪笑早已在不觉间完全敛去,她本可以趁机说上几句,张了张口还是选择了放弃,连对着死亡都能摆出蔑视表情的她,却被这样的秦霜攫住了心神,不带丝毫杀气,却似比杀气毕露更加可怕。直到此刻,才微松一口气:“不错,这才是我认识的聂风,知道取舍轻重,我也不用再浪费时间。”

若孔慈的性子不是那么绵软,即使受了再大的委屈,也只会默默饮泣,自甘认命,但凡能有所反抗,那么她就能乘隙而入,强行将属于黑瞳的部分剔除掉。对于可能的损害,做为普通人,并将继续普通生活下去的的孔慈,总可以弥补,不会残或伤至无法挽回。

虽然懒懒的总不愿去想更多,但事到临头,思维的转速似乎还是一如从前,不用费心思量,疑点已然一一呈现,无限贴近真实。

手中一空,秦霜抽出手,侧眸看步惊云一眼,没有任何表情,只是轻而慢,几乎不能察觉地点了一下头。

雪达摩白纱之下的眸子里苦涩愈浓:“实话说,孔慈的身躯确非一块习武的好材料,又是这样的遭际,黑瞳不得不付出了相当的力量来驱除孔慈所中的剧毒,将她从死亡之中挽救回来。这些年,为了维持孔慈的性命,黑瞳也在不断地消耗着自身的力量,不得不在大部分时间中都处于沉睡。直至最近,方才被主人唤醒。”

他是嗜武成痴,但并非没有脑子。魔主让原身已经死亡的他们藉着一些垂死之人的身躯,再度重生。这个举动,也许惟有对魔主死心塌地,脑中只存着要报答救命之恩的黑瞳,会认为魔主是出于对他们悲惨遭际的同情善心。就连满口念佛的雪达摩也看得清楚,慈悲,从来和魔不沾边!

经王嗤笑一声:“就算三年不见,你这女人,还是一样大言不惭,叫人生厌。少在老子面前耀武扬威,也不用拿主人压我,无论你有多强,也无法比老子更强。何况现在的你……黑瞳,我一直觉得雪达摩是我们三个中最蠢最无用的一个,现在才发现,最蠢的……是你!总是嘲弄‘情’字的你,竟然也会相信主人不杀我,是因为顾念旧情。不错,主人从来没有亲手杀过她的仆人们,她只是——”

“你拿她当人质,要挟……我?”秦霜轻言细语,仿佛还带着点笑意,但紫眸中的狂怒却表达出相反的情绪。

无论看上去多么弱小的敌人,或者似乎是大局已定的时刻,都不可以疏忽,就像战斗就要坚持到底,非到见了生死,谁能判定输赢?

秦霜是要动摇他的信念,从根本上否定“无经无道”创生的原理,直接废了他这门绝学。

不过这让秦霜对他的评价再下一等,皱眉对步惊云道:“神魔的属下,怎么竟是这种不知所谓的杂碎,难道是因为谈情说爱坏了脑子?”

秦霜的姿态不觉由闲散而正坐,连潺湲不绝的箜篌也再不能入耳,能说一个字,绝不会用两个字表达的步惊云也会唱歌?即便是以曲映心,让人不曾听过也能唱出,但若无共鸣,又怎么能唱得……这么好?

她能不能对他保证,肯定地说一句,无双城下,只是那一次?

想要远离,或者推开。不是初醒时的混沌,如雏鸟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本能依赖,也不是两人同行,还在浑噩,习惯被无微不至的照顾。

欲界最顶层的天人一出生便拥有天眼通、天耳通、神足通、他心通、宿命通五种神通,能够遍观下界,知过去未来,随心动念四处遨游,来无影去无踪。佛家的五眼六通,境界到时,不修自成,大千世界洞明往来,时间空间无有障碍,到高深处,如释迦摩尼佛十大弟子之一的阿那律,是个盲人,却号称天眼第一,观宇宙星河如同掌上观纹。

他只是介意,每个加人天下会的人,例必要被撤查三代家世,秦霜自然是其中重中之重,但就像是从天上掉下来一般,无有一丝线索。这么多年,他也逐渐释怀,只当是老天独赐给他的珍宝。怎么会突然就蹦出个娘来?对方的目的是什么?能够生出秦霜这样女儿,能举手送礼就是“达摩之心”的女人,又是何等人物?单是一举手间制服守卫藏宝阁的百名精英,已显出武功之高,非同凡响。

旁观的众人看不出秦霜的沉静是在隐忍,是已然对聂风退了一步,反而觉得秦霜高傲轻慢,连剑势的有意偏转也像是一种挑衅,就算同门师弟又如何,想打就打,想杀就杀,连一句解释都不屑。

聂风忍不住放重声音再喊一次:“霜师姐!”

洗剑池中已经下了决心,但要重新紧绷却不那么容易,在已然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而最终目标又是那么远,时间突然地宽裕起来。生与死的界线已经模糊,输和赢似乎也没那么重要,懒懒地睡到与剑圣定下的决斗也罢,这其间所发生的任何事都是多余。

虽然感情不可计算,但步惊云的所做所为,是已经可以偿了雪缘先是所受的苦了吧?若不是她的干涉,步惊云和雪缘,也能做一对俗世的寻常夫妻,相携白首。

步惊云站直身,没有提醒,容留给秦霜回想的时间,本就不需要那么敏锐,他一直都很有耐心。

推本溯源,今夜若非聂风,幽若不会来望霜楼,而她若不来望霜楼,也自不会遇见黑瞳,不会中“死神之吻”的毒……一命抵一命,纵然断浪私心很为聂风不值,但只要将幽若的情形对聂风说明,想必聂风会毫不犹豫,“舍己救人”。而便是救不转,雄霸的怒火也会由聂风去承担。

所以,他怀疑计划成功的可能性,而因此被主人疏远,被黑瞳猜忌,甚至刻意将他摒除在外。她们都忘记了,他曾经发下的誓言,对主人,那是永远效忠,对黑瞳,那是要倾尽全力地保护!

可惜,黑瞳似乎完全没有理解秦霜的用意,都已经公然露面,说话行事依旧既不光明也不磊落,满含诡诈欺骗,一再挑动秦霜的容忍限度,终于让秦霜完全失却耐心,再不留余地,今夜黑瞳便是不死,也会去掉半条命。

“譬如说,如你所期待的,看见我杀了聂风?……”

只要能够报仇,哪怕所走的是一条血路,一条伴随着永无止境的邪恶和渺无边际的黑暗的血路,哪怕是坠进最深不见底的地狱,在天谴的火焰中焚烧到天地尽时,也是愿意。

她身上早先淋湿的衣服因为功力的全速运行而早已蒸干,刚刚落下的雨,未及沾身已经挥发,她的功力已经发挥到极致,如果不及时回息调理,事后必然大病一场。然而,幽若已经想不到那许多,她眼前只剩下那扇可望而不可及的门,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进去,我要进去!恍惚听到“咦”的一声,幽若却充耳不闻,她已然失去理智,只余下本能让她发起一次次徒劳的冲刺……

“既然如此重要,那么主人为什么又坐视她毁阵杀人,不准我们插手?”雪达摩对于黑瞳的狡辩恍若未闻,径自说下去,“还有兽心鬼,也是受你操控,将‘达摩之心’送到她手上,然后死在她面前……”

曾经的记忆轮转,让她不能确定,什么才是应有的模样。所以便以别人的心为镜子,照出自己的位置。她扮演着自己的角色,像是百变的冰雪精灵,无需特意分析,也知道怎么会最叫人喜欢。

他将光明的一面展示与众,而将自己的自私阴暗独对着秦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