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慈见步惊云久久不语,知道他已经打消了去寻秦霜的念头。那种对所有人都漠然处之的态度,令许多人许多时候都不知他是喜是怒,让人无所适从。但她曾与他还在做杂役时便有过交情,更伺候了他半年,朝夕相处,她明白他的想法,只是,她只能紧咬下唇,什么都不能说,什么都无法说。

见断浪望着秦霜发呆,文丑丑暴斥道:“大胆,还不跪下与霜小姐见礼!”

雄霸暗笑爱徒异想天开,半首诗,一封玉璧,便想换取剑圣佩剑。

步惊云木然而立,仿佛说的并不是他。每次见雄霸,对他都是一种煎熬。他不想看见雄霸欢喜,他只想看见他恐惧,怆惶、绝望、痛哭!秦霜在,更是一种折磨,她敛起锋芒,却是为讨好他最痛恨的人。

如果,如果这些都成立,那么老父也许依然还活着,他也不会在这里,在她身边,他也许已和老父一道返回旧居的小村,重新过上平静的生活。

不觉中已经离开了贫民窟,来到了曲江池畔。

丝竹声中,姑娘们渐渐找回平昔的素养,她们不敢靠近秦霜与步惊云,便只能围着聂风频频相劝。聂风连喝两杯下去,小脸通红,一双大眼求助地望向秦霜。秦霜却只是凝神歌舞,视若未见,惹得姑娘们低低浅笑不已,去了不少紧张。

不虚微吸一口冷气:“原来是天下会霜童,贫僧失敬了。”

站在弥隐寺大殿佛慈堂中,聂风仰望殿中后排中央供奉的少说高逾六丈的释迦金佛:“霜姐姐,为什么所有的佛像都是笑脸,可是以笑来抚慰迷惘众生?”

身后的雪饮忽然一动,聂风的眼中顿生希望,是了,她曾经说过雪饮刀和泪沧海互有感应。雪饮刀在他这里,而泪沧海则在她那里。这是造成老父悲剧的原因,现在却成了他寻找她的线索。

他曾答应霍烈将他们父子三人的骨灰带给弥隐寺的不虚大师安葬超渡,他已经将他们三父子的尸首寻到火化,骨灰好好保存于三个细小器皿内,只等一个可以步出天下会的时机去找不虚大师。而扶风寨距离弥隐寺不过两里!

若说无论如何,即便聂风选择报仇,秦霜也永远宽纵,那自是叫人怀疑可能性。这样说,才是切实的保证。聂风垂下眼:“我知道,这一次,我若是违背了说过的话,霜姐姐便杀了我吧。”

聂风从看见风清鹰和冷玉凄惨死状的惊骇中惊醒过来,仓皇游目四顾。白雪茫茫,尸骸满地,只有一名黑衣少女背对着他负手而立,仰首望天。鬼虎和自己的老父聂人王都不见踪影。

眼瞳一闪,一剑挥出,已经闪电般换成了剑鞘,也不是斩向任何一人,而是指向空地,地上厚厚的积雪飞扬而起,将金丸团团裹住,瞬间便变成一个大雪球。高叫一声:“聂风。”

无名忍不住微笑,这孩子心中纯白一片,怎会有那些尘俗的扭捏?

泪沧海中那些情绪看似已经被强行压制下去,其实不知不觉也产生了影响,悄无声息地转了她的性情。

听闻琴音和歌声的聂人王本来默然不语,此时突然出声:“小丫头,你武功不错,歌儿也唱得好听,你既拿了我聂家的东西,又学了我聂家的心法,不如干脆跟了我儿聂风罢。”

一点蓝光自雪饮刀上浮起,凝成泪滴的形状,虽然只是一点,却无端给人浩瀚的感觉。聂人王惊道:“这,这是什么?”他持刀一辈子,比自己的身体还要熟悉,怎想得到雪饮中还有这等玄机。

聂风心中一凛:“我……”他本想说我是为了救你,但被秦霜冷漠的眼光一看,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不管是为什么,他毕竟是背了信,违了诺。

如果想要取巧,对精神上存在重大隐患的聂人王,用魔瞳配合心剑,不是破绽也能制造出破绽。

秦霜看着聂风,她喜欢聂风的纯净,也宽容他因善良而带来的柔软,却不能容忍不能正确估量自己能力盲目地抉择。惟有一颗知道自己做什么、要什么、百折不回的心,洗去所有不该有的软弱,方有成为被她正视的存在的可能。

杞柔没想到秦霜外表洁如冰雪,性情也同样冰冷,没有丝毫人情的表现,仿佛除了身侧的聂风,其他任何人任何事她都不会在意不会好奇。眼见她已经上楼,不由绝望得大叫:“霜小姐,只希望你能让我见一见鬼虎。我,我等了他十三年。”

秦霜也是第一次知道,以她的心性,怎会去管别人用刀用剑,是金是银?她的霜华也只是因为溶入了金行之精金晨曦而示为金色,是更近似于银白的铂金色,而非如风月门般用金子打造的黄金色。也不知道是谁为了讨好她而定出这一条。

秦霜心中有些好笑,无名大叔,您非要感化步惊云,不让他去报仇,是不是早料到有这么一天,有人会用复仇的名义找到您头上。您到底是真不想再杀人了,还是觉得被报仇的人像苍蝇一样盯着很烦呢?

秦霜嘉许地看了他一眼,随着她功力的加深,感知范围虽然未曾扩大,但越发敏锐且控制自如,再不会轻易受到外力干扰:“看来是死了人,且不止一口。”

聂风的泪水在眼中滚来滚去,只是坚持着不掉下来,秦霜却固执地不让他躲开。瞬间她已经下了决心,如果聂风不肯承诺,那么虽不情愿,也要先杀了聂风,然后再去杀聂人王。

趁现在还未与聂人王遭遇,提前将聂风杀掉吗?秦霜微微皱眉,心底浮起不愿。忽然若有所觉,停下脚步,抬头望去,却是已经跑掉的聂风,站在不远的雪丘上,神色复杂地望着她:“霜姐姐,不要再往前了。”

孔慈深深地低下头去:“是,霜小姐,我这就走了。”

步惊云默默地跳下潭去,开始借用瀑布的冲击力去习练排云掌。秦霜已经告诉他,武功一途,没有什么捷径可走。他所拥有的已经超过了大多数习武之人,资质、明师、绝顶武学,基础已经打牢,只看他自己能够走多远,攀多高。

步惊云忽然拔出剑,手中的剑影化为纵横交错的剑网,铺天向秦霜盖下去,顷刻,四周树木竟似为这一式所感动,沙沙作响,宛如怀着冤情的夜鬼在啼哭!

秦霜已经浴过,也换了衣服,正端端正正地坐在书桌前悬笔习字。

步惊云不笑,背负惊天动地冤情,挟着排山倒海恨意,让他再不会有别的表情:“如我。”

“因为天霜拳是师父教的啊。”

所以多一个步惊云也不多。她无意为此得罪伸手援救的无名。

如今还好,外貌与正常年龄相差不是很大,但若再过十年还是如此,秦霜真觉得还不如再让聂人王砍一次好了。

孔慈走上前,她知道步惊云不会主动说话,所以先开口:“你回来了?这次可曾受伤?上次我给你拿的药你可用了?”见步惊云微不可查地一点头,立刻高兴起来,“我原是为霜小姐准备的,不过霜小姐现在已经不用外伤的药了。我拿给你,她也是知道的,想必也会觉得有所用处高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