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慈擦去眼泪:“我是欢喜的。”但看眼前只有步惊云一人,终究还是轻轻道,“其实,霜小姐是不喜欢这样子的。她只是为了帮主才去做。只是,她总是不说,你也是,从来也不说。为什么你们心中都藏着那么多苦,我分担不了,但听一听总是可以的。”

之后三年,秦霜征伐不断,虽然渐次只是压阵极少身先士卒,但天霜堂已经越战越强。

他也知道那日主动上台击打秦霜太过鲁莽,可是他终究还是没有忍住,霍家庄全庄上下七十一口人命,养父霍步天就在自己眼前活生生被赤鼠砍去头颅,雪暗天也因为她,尸体还挂在三分校场,她怎么可以那么气定神闲坦然自若地当众受刑,不过是和她师父的一场做戏!

底下一片哗然,如非雄霸在台上镇着,只怕当场便会有人大声质疑。

见秦霜站起,哪还顾得上还有四杖,头点得鸡啄米一般:“结束了,都结束了,霜小姐以后都不必来受刑了。”

雄霸见她长睫微微颤动,玉雪双颊没有半分血色,样貌可怜,一瞥眼又见她颈上的咬痕,只觉触目之极,冷冷道:“你心里可怨恨为师?”

帷帐内正处理会务的雄霸头也不抬,忽然道:“可是霜儿回来了?”

他在迷惘中沉沉睡去,未曾注意到身侧的霍惊觉依然双眼大睁,毫无睡意。良久,悄然下床,溜出了屋子。

是谁铸造了第一把剑?是谁创造了剑法?又是谁将杀戮的微茫凝结在剑刃的闪光中翩然起舞?孤独的剑客,美丽的少女,蹒跚的老者……每一次偶遇,每一次别离,是谁引领你走向剑道的高峰?每一个转身,都是一个悲伤,每一记折腰,都是一次无奈。

无名也不介意,又让剑晨下场试演。秦霜却是连眼也闭了起来,看也不看。

剑晨奇道:“为什么。”

霍惊觉目光冷然,无视颌底冰冷的剑锋,只是睁大眼睛,去捕捉秦霜的双眼。

秦霜也是一惊,忽然一指点中霍惊觉的眉心,另一只手覆住自己的双眼,低声自语:“我竟然不小心就要将第一次任务完成掉了。”

无名也有些尴尬,才想到若是留下秦霜,很多事情需要注意。又想起一并带回的另一个孩子,不能怪他厚此薄彼,秦霜精灵诡奇的表现与精致娇弱的外表,无论在哪里,都容易成为被人关注的中心,而霍家小孩却是习惯了沉默和被人忽视。

正出神间,身后传来剑晨诧异的语声:“你站在门口做什么?进去啊。”见他不动,笑道,“你也别记恨她了,你叫什么?将来师父收了她,再收了你,咱们做同门,多好。”

得到秦霜这么干脆地承认,黑衣汉子一时失语,天下间竟有如此习武奇才!就算是他,仅见剑式,未闻剑诀,纵然能强记这些招式,也是徒然。

看秦霜一脸恍然的模样,黑衣汉子笑了,摸摸白衣小孩的头:“你可听懂这位小姐姐的话了?”

雪暗天几乎被呛住:“属下哪里敢,难道霜小姐没这个意思吗?”

大娘应了一声,利索地包起二十个烧饼,笑道:“您拿好,啊?!”

霍家庄庄主霍步天自诩与世无争,仅以济世助人为已任,不愿涉入江湖权力斗争,不仅拒绝了天下会的招揽,更打伤了前去招揽的烈焰双怪。在天下会气焰高涨的如今,怎会容忍如此当面打脸的行动。雄霸已经决定在霍步天寿宴之日,屠灭霍家庄全庄,并要将霍步天的人头带回悬首示众,以为杀鸡儆猴。

雄霸哈哈大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与泥菩萨交谈的阴霾仿佛一扫而空。

秦霜微侧臻首:“这个天气,我很喜欢呀,师父就算不叫我,我也会出来走走的。徒儿天生体寒,暖不起来也没有办法,其实并不要紧的。”

秦霜养伤之余,也向雄霸提出数条关于提升天下会实力的建议。例如贴出榜文招收招收年逾十岁之体健少年,经过悉心培育后作为他日扩建会业之用。扩充训练教头,加强基本武技训练,以纪律严明的小队暂时弥补高手之不足。帮中事务内外分开,对内管理与对外扩张,专人专责,各司其职。加强讯息搜集,特别是对各大门派和无双城的监视,对其动向纵然不能了若指掌,也要心中有数。重视天山脚下天荫城的建设,为天下会打造一个可以源源不绝输送人力物力的后备基地。

这次她能在聂人王刀下逃得性命,实是侥幸之极。若非先前看过聂人王身法,心中略有成算,若非聂风与自己相距极近,聂人王神智混乱中下意识地收束了刀气,若非聂人王发狂刀势固然更加凌厉但失了灵动缜密,若非恰好断浪每日量水在江边留下一条长索……胸前的伤口提醒她,她不仅会死,且会是死无全尸。

无法形容这一刀的气势,也无法形容这一剑的锋芒,如果秦霜稍长几岁,那么很可能是个两败俱伤的结局,但是这一刻看来她注定要死在聂人王刀下。

秦霜轻轻地拍了拍他,这是她除了雄霸,首度主动与人做出这样的接触:“你娘现在在天下会,等我师父和你爹决斗完了,你便随我回天下会,去看娘可好?”

夜间烛火昏暗又隔着老远,只是模模糊糊觉得是个极好看的小人儿。此刻在晨光中看得清楚,对方容颜精致,一身装束华美非凡,腰间斜斜系着一把像装饰多过武器的精美小剑,虽然稍嫌苍白,但肤光胜雪,眼眸清亮,纵然是每年春节贴的年画上的龙女,也不及眼前的人万一,不由有些自惭形秽,低下头去。随即又抬起来,狠狠看了对方几眼。却见对方只是看着江中,望也不望自己,

秦霜心中震撼,却听雄霸又道:“我知你性情虽冷,心肠却软。从前从不曾见你求过师父什么,今日却为了一个不相干的小子的性命向师父求情。雄霸的语气逐渐峻厉,“为师可以答应你饶过他,但你也必须答应为师一件事!你也可以不应,死奴再摔他一次,一次摔不死,就两次三次,今日绝不容他活着走出去。”

雄霸本打算拜访一下断帅,看是否能伺机收服,却不巧得知断帅数月前已经出行,却不知去了何处,也不知何日归来。让雄霸十分扫兴。

雄霸心理稍觉平衡,虽然这个弟子聪慧妖孽到没有道理,但受身体所限,招式虽然惟妙惟肖,但毫无威力可言。如此下去,也不过中规中矩,难有大成,无需过于介怀。当下将天霜拳从头至尾再演了一遍,再将与之相配的内劲要诀告知秦霜,有感于秦霜恐怖的记忆力,雄霸索性将配合天霜拳使用的轻功霜履薄冰一并传给了秦霜。

既然天意弄我,我又何惧持剑破道?

颜盈恢复颜色,只是神色间还有些怔忪不定,笑道:“今日一见,才知世上果然有这般兰心蕙质心思剔透的女孩儿,真不知帮主从何处寻得?”

果然是慧极必伤么?小小姐聪灵隽秀,慧根天生,偏偏先天带疾,身体极弱。幸好帮主不介意,好好养着。也真是只有天下会这样财雄势大的家当,才能养得起小小姐这样娇怯怯的人儿。那些乱嚼舌根的人怎知道,真正见了小小姐,才知道什么叫值得。金山银海算什么,如小小姐这样的人,天下可找不出第二个来。

“你可愿跟我走?”微微俯身,近看,这孩子一张小脸还没有他半个巴掌大,身子弱得仿佛用一个指头也能提起来,让他冷酷如铁的心肠也生出怜惜。

一边走,一边撕下一条饼,放进口中,慢慢咀嚼。虽然只拿了最小的饼,她也只吃了小半个便觉饱了。剩下的,拿在手中。唇角挂着若隐若现的笑意。虽然用了手段,但毋庸置疑,她感觉到了善。

杀意在心中流动,她不是遗世独立的世外仙姝,也不是养在幽谷的柔弱娇兰,她也曾参与魔道之争,搅动风云,参与大势,谈笑破敌,纵横天下,动过千江水,不动道人心。从那样的高高在上,一下跌到尘埃底处,隐忍三年,可还记得当初的睥睨骄横?

秦心却出乎意料地开口:“铁。”虽然她前世并不以制器见长,但一法明,万法通,仙法中的心炼都会,观看了这么久步渊亭的铸练手法,也看出其中关窍。步渊亭的技巧在凡间已算是高明,又倾注全付精力,能做到此已是极致。再想提高,除非学到更高明的锻造手法,或者,有好的打造材料。前者她教不得,后者却可略作提点,也算是看对方铸剑的一点回报。

如果父母愿意给她多一些关爱,也许她还不会这样剑走偏锋。如今却是没有选择。父亲时有外出,归来时,他人无法察觉,她却总能闻到他身上萦绕不去日渐浓厚的血腥。曾身为修道者的强大直感让她总有一种不详预感。如不趁早谋取保身之法,就算不因病夭亡,也难逃刀兵之祸。

纵是再宠爱,感情再真,枭雄终归是枭雄……

不知何时,天上已经飘起了雨丝,沾湿了秦霜晶莹的小脸,打湿了她华美的衣裳,也润湿了她冰清的心……

秋风秋雨愁煞人!

此刻的步惊云亦是遭遇了他自亲眼目睹继父霍步天断头之后的最大惨剧。他被雄霸收为第二入室弟子,这本来令他在报仇的道路上前进了一大步,可是随即便有刺客来刺杀雄霸,他为了获取雄霸信任,也为了绝不让雄霸死在别人手上,他一定要他死在自己手上,他一定要亲手以雄霸的血来祭霍步天!

他挺身而出,结果刺客却是和霍步天形貌声音几近一模一样的霍步天之胞弟霍烈及其二子。

他本想营救霍家父子,却亲眼目睹雄霸的盖世武功,只发三招便轻易打破了他的希冀。霍烈为了掩饰他的存在,亲手杀死了幼子继念,而他亦被雄霸逼迫去亲手取下霍烈的人头。他加入天下会本要为霍家报仇,岂料到头来刚好相反,霍家一脉彻底断在他的冷手之上。

这难道就是上天给与他的残酷命运,让每一个对他好的人都不得好死?难道冥冥中已经注定,他必不能在世间获取温暖光明,他只能永远处于黑暗之中,所能得到的只有意料之外的悲哀,还有恨!

他一手持刀,一手提着霍烈的人头走进第一楼。半途雨粉霏霏,打湿了他的全身,也洗去霍烈临死前涂在他额上面上和颈上的鲜血,惟有霍烈头颅的血犹未滴干,一点一滴的落到第一楼的地上。&!--over--&&div&