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切,究竟是怎么走到今天这一步的?

我只得哀声唤道:“老梅干!”

我头一回瞧见宇文岚露出这样一幅纠结又无奈的表情来,不由起了促狭之心,对着宇文岚摊了下手,露出几分无辜的表情来。

现在回想起来,梅寅玉算得上我的恩人,若没有他,我怕是已经在那牢营里头成了那一堆柴火了。

我紧紧抱住铃铛冷冷看着这些人,“要打就打,啰嗦什么?若是打死了,做了鬼,我会回来算账的!”

我一路的起居饮食似乎完全被他接手,作为一个皇帝,对于我的吃喝拉撒睡,表示出莫大的兴趣,完全不假他手。

“啊什么?不高兴?”宇文岚吊起眉梢问。

我不就是动了动手脚不小心伤了下尊贵的龙身嘛,以宇文岚的身手,我也就是给挠痒痒了一下而已嘛。

我嘿嘿笑,“就是好奇,好奇嘛!”

念兹浑身抖的挡在我面前:“谨妃娘娘,也许在你眼里我们这些宫女都不是人,可是奴婢有奴婢的原则,你可以威胁奴婢一次,不能威胁第二次,奴婢若是真不能救得了娘和弟弟,那也是命,奴婢不会用娘娘的命去换的!”

念兹利落的过来搀扶着我,一边冲着我谄媚的笑:“回娘娘的话,午时一刻,您要不要用膳?”

以我对他的了解,这头情的猛兽在怒。

宇文岚揉眉的手顿了下,抬头往我看来,幽深的眼光闪了闪,将我瞧得心头一虚:“那个,那个金狮,我不是故意的,明儿个我就去宫里珍奇馆再一只行么?”

这不废话么,父皇是自个爹,宇文家老夫人是宇文岚的娘,老太太虽然吃斋念佛看着和和气气,不过自古婆媳都是天生的仇家,若是不得婆婆喜欢,那做媳妇的可就悲催了。

“公主?真的是你?”对方神情微动,略感惊诧,一只脚踏进了雅间。

薛妙菡越笑得花枝乱颤:“哎哟喂,姑奶奶,总算看你正常了,自打你迷上你们家驸马爷,可算是把妹妹的胃酸都给膈应出来了,我说,你在宇文府上不会也成日装腔作势吧?宇文岚知道你这野蛮样么?”

宇文岚闭着眼,露出舒坦的表情,颦着的眉毛舒展开来,越华润风貌,眉目淡雅。

貌似……木有?

鉴于那一日我将这位英明神武的皇帝给气得不轻,我本来是提着心等着他来给我痛快的。

“公主既然还记着臣与您的那点交情,想必公主还是信臣的吧?”我的回忆被打断,一抬头猛瞧见那双琥珀色的眼珠子里头仿佛凝滞着上好的膏脂,浓烈又年份久远,瞧着我,一如久远的记忆一样,在那张原本看不出五官轮廓的脸上,我唯一记得最清楚的,就是那双眼睛,在我醒过来的时候,在与我打赌的时候,在很多回我手底下吃瘪了的时候,还有最后,我被押解出城门口回头望生我养我二十年的古城墙头,最后入眼的,就是那一双恒久而浅淡的琥珀。

我那时候还小,父皇本来是不准许我多吃的,可是为了能饱口腹之欲,我常常会偷偷让身边的管事太监去御膳房给我偷一份出来,本着本公主欺行霸市的名声,御膳房的人不敢得罪我也不敢向父皇告,我便在吃完了拉,拉完继续吃中捣腾,全然不顾太医苦口婆心的劝阻,结果一个月之后破天荒头一遭一向身子倍棒从来不闹病灾的我莫名其妙的在从崇文馆下课之后回寝宫,在殿门口一头栽倒在地。

“娘娘,请再抬一次手臂!”

崔公亮抬头瞧了我一眼,拭去未干的泪痕:“公主,先皇这辈子最在意莫过于殿下您了,您过得好便是他的指望,您如今回来了便只需记着,以前怎么过,如今还怎么过,天塌了,自有老奴和陛下给您顶着,您休要再难过,那些个不快的日子,忘了他吧!”

我不明白的是,殷傲霜不是和宇文岚青梅竹马两相要好么?天下是他俩合力打下的,关系应该很亲密才是,殷傲霜要怀孕难道还难么?怎么却要到借种的地步了?殷傲霜为什么要这时候借种?而宇文岚又为什么那么冷淡的旁观着这一切?

我被牢牢固定在他怀里,深切感受到他浓烈的气息,他低头看着我,静默了会儿突然嗤的笑了一声:“真的打痛了?”

爱妃你个老母!

就像今日,他挡着,又能替我挡住多久呢?

我对崔公亮的倚老卖老表达了诚恳的佩服。

我十四岁起便明白,大多数男人的不可靠性,吸引他们的不是我,而是我的爵位,我的身份。

连续三个你一个比一个高昂,冷不丁就将我走了神的神智给拉拔回来,定睛一瞧,哎唷,这几日撞彩了还是怎地?怎么连番的撞见个熟人?

父皇当初后宫佳丽三千,若是没这芜子汤,怕是儿女要成一箩筐了,记得有大臣还为了这事上了折子劝父皇多诞龙子凤女,父皇却不予理睬。

多实诚一娃,到底怎么混到紫宸殿来当值的?

嗯,这个问题很深刻,深刻到现如今木有那时间去探讨。

如今再瞧这么不过八样小菜,却是我五年吃糠咽菜后一回都没能再尝上一口的,更觉得分外亲切。

皇帝持着茶盏也正冲着我看呢,那眼里的意思,嗯,大有一种要将我生吞活剥了的感觉。

却不想那菊花妈妈正抬着猪蹄手,一根萝卜粗的指尖频率极高的颤抖着指着我这个方向,嘴皮子打颤,愣是没能整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谁让人家还是甲酉年殿试三甲状元呢?文采风流,这大街小巷茶馆饭肆,但凡有个唱曲的地方,十个里头有四个是唱的我们状元内相的诗词,还有八个是前朝大家均分而去。

我如蒙大赦,一边感慨做老鸨的果然口才不是盖得,一边正准备爬起来滚远些找个安全地方缩着,却又听那厮还是那淡淡口吻:“妈妈可是怕一会来了人被这龟奴比下去不好交代?我看还是把他留下来,好让本公子比较比较,才放心些。”

可是若回这龙盘虎踞的地方,我这早就该在前朝皇陵里头烂透了剩个骨架子的某前朝公主这会子突然去那往人堆里扔个铜钱指不定就砸着个凤子龙孙的地方,保不定有哪个前朝臣子今朝红人在犄角旮旯一碰见,若是吓出个好歹也就罢了,万一让那些个原先瞧着我恨不得寝我皮嗜我肉的冤家狭路一相逢,那我这细麻杆溜的身子骨可就先报销了还整嘛玩意赤红果去救人涅?

“呸,不是你说的,这娘们乃是宇文小贼心头之肉,难不成老子剜了他的心头肉他也能舍得?”

“大丈夫江山美人孰轻孰重,将军比下官更清楚,还需下官提醒么?”

对方哼了哼,颇有些个不情愿的样子,却听令狐彦又道:“下官刚听皇帝说他早令驻扎在四十里外的泰安军今夜过来接应,我等现在再不走,怕是要成人家瓮中之鳖了!”

“这个狡猾的宇文小贼,哼,令狐大人啊,你不是说今晚上机会难得么?”

“在下确实这么说,如今也已近得了手,若是将军不想节外生枝的话,就一切都会顺利的,皇帝此人一向走一步看三步,谁知到后头还有什么,再不走,可就晚了!”令狐彦又道。

也就在这个时候,那前头喊杀声中突然一声长啸,鹤唳虎咆一般划破夜空雨幕,绵延不绝的从前方传来。

那殷将军□之马希律律打了个鸣,身躯晃了晃,显得格外躁动,殷将军道:“妈的果然难缠,撤,快撤!”

令狐彦抱着我便朝着队伍后头一辆马车爬了上去。

呼啸之声回音袅袅间,这一群人马匆匆忙忙的往后开拔。

厚重的油桐布隔绝了外头隐约还在咆哮的闷雷以及豆大淅沥的雨声,这马车里头不算大,却垫着厚实的垫子燃着个小小的炭盆,格外温暖。

我在外头淋了雨浑身湿冷,被这么暖洋洋的一激,不由打了个喷嚏。

令狐彦将我小心翼翼放进铺着毡垫的毯子,拿起一旁的毡布给我擦了擦,又赶紧用厚重的毯子将我裹了个严严实实,随手提了闷在一侧的小铜壶,倒了一碗热茶递给我:“喝了它,小心着凉。”

我看了他一眼,又瞧了瞧面前的汤碗,默然。

“怎么,还要臣喂您么?若是公主不介意,臣倒也不介意!”令狐彦抹了把脸,由着身上湿漉漉的还在滴水,却似笑非笑的对我道。

我瞧着那透明的水滴顺着他纤细的脸颊往下又顺着细腻的脖子直直流入半开的衣襟,透湿的衣衫裹着他纤长的身躯,洁白的衣衫若隐若现在他身上描画出雅致的线条,颇有一种欲语还休的魅惑。

想不到,令狐彦不仅是头狐狸,还是一头狐媚功夫上佳的公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