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三年后,新朝皇帝大赦天下,这一回,圣意覆盖所有州县,我们终于得以从那个地狱里头解脱出来,可是梅寅玉的身子骨越不好,有道是医者不自医,他的药方,可以医治很多人,可是他自己的顽疾却始终难以根治,三年后从牢城里头出来,老头瘦的比我还轻,骨头外头包着皮,没三两重。

彼时,我和铃铛都不知道,免除这些东西不是不可能,只是需要代价。

吃,我每回到了饭店一睁眼,一桌子的菜都是平日我爱吃的,即便是在荒郊野外,我也能吃到可口的新鲜的烤肉,嗯,还是皇帝大人亲自烤的,吃得我非常忐忑,满嘴流油。

宇文岚大喝一声:“闭嘴!”

虽然这个痒痒,嗯,力道大了些。

父皇伸出双手捏住我的脸颊试了试,这才满意的嗯了一声:“胖倒是胖了,不过,朕的女儿在思慕洞天买小倌,驸马一定是没伺候好你,和朕老实说,他欺负你了没?”

殷傲霜连连冷笑,目光越过念兹射向我:“好一个忠心的丫头,裴如意,我不得不羡慕你,总是有人会为了你卖命,你凭什么可以如此幸运?”

唔,最近宫里头苹果正当季,各宫各方都是抢手货,我瞅着宇文岚也一准喜欢。

只是这怒火,却隐忍着并未出来,手臂间的力道虽然强悍,口气却如夜色一般凉淡而温和:“如意,做朕的皇后,休要管别人说什么,有朕在,没有人会再害得了你,嗯?”

铃铛浑身一震,屁滚尿流的跌了出去。

这道理,我是听我身边几个嫁了人的宗亲女说的,据说世家媳妇要想在家族里待下去,就要伺候好婆婆,因为夫君一般都是孝子,孝子的娘说话往往比圣旨还管用。

薛妙菡一拍桌子站起来:“哪个不知好歹的敢和我们争?你让他来,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本夫人这太岁面前动土!”

为了符合宇文岚世家大族媳妇的要求,我是千方百计收集了这方面的只言片语,诚如薛妙菡所言,我最近大半时间都在装名门贵妇,也不和她胡混的玩,不知被她刺了几回假正经了。

他喊我?

“所以思来想去,朕觉着朕也就委屈委屈,凑合着和梓潼这么过吧!”宇文岚似乎瞧出我的心思,不无遗憾的叹气道。

念兹干脆利落的噗通一声在他面前跪下:“陛下恕罪!”

那是头一回,他站在居高临下的位置望着我。

我瞧着那糟蟹上头黄橙橙流油一般的膏,道:“你倒是记得准!”

“娘娘,请站直一些!”

我被他这一嚎,一个激灵清醒了过来,这老家伙是糊涂了么,这大魏朝的皇帝寝宫前头居然敢哭前朝皇帝,这不是找死么?

我打量说着这一切的宇文岚,然而他那一脸高深莫测的表情下除了素白的脸隐约泛着清冷的光泽外,什么都瞧不出来。

“过来!”宇文岚声音又提高了些,放慢了些,明显多了分威胁。

我豁然抬头,龇牙冲着就在几寸外的俊脸一笑,格外夸张的道:“哎呀,是陛下呀,不敢当不敢当,小的这低贱鄙俗的身子怎么能够当得起您高贵的龙爪呢,别别别,小的惶恐,小的分外惶恐!”

铿锵而语之后,不待崔公亮开口,她瞪着为的金吾卫道:“还等什么,还不快把这贱人拖走!”

丫的不愧是三朝元老,说话就是不一样。

于是我就只能看着她客客气气告了别,走了。

京城这地方,果然拔了萝卜带着泥,我倒也忘了,这位和太后,还是亲戚呢。

崔公亮老脸一红,却道:“奴才不敢!”

反正如今我一待宰的闲人,就当是积善行德,为当初被打断了的脱世俗割舍青丝的宏伟目标继续尘世的修行吧,我侧起身,那小丫头倒极为机灵立马扑过来扶住我,我由着她搀扶着(不是我矫情,这身上实在是,唉,他母亲的宇文岚你太狠了)从床上爬下来,一边耐耐心心道:“你看,你都木有打听清楚,我是什么人,我叫什么,我在这宫里头是什么身份,你就乱叫,好在碰上是我这么个纯善贤良的好人,若是有什么旁的人听到了,你喊一个就要被处决了的犯人叫娘娘,而且还是个前朝钦犯,那给你扣一个勾结叛逆的罪名你小命可就报销了,懂不懂?”

好在我这个人对于复杂命题的研究很快被新的命题所抹杀,那就是如何搞好夫妻关系以便和谐共处的问题,直到很多年后我流落民间见识过了许许多多的同样位于各种不同床上出的韵律,尤其是在进了京城后这几日花街柳巷里头混了这么些日子被迫听了那许多声韵各异的叫、床,我突然恍然记起当初的这个困扰我很久的命题。

亲切之余,我亦感慨,要是再来份糟蟹,那就更完美了,当年因为父皇最喜好这一口,以至于大兴城人人都好,沿海一带的几个州郡每日多要八百里加急给京城送上吨的糟蟹,差点将那一带的蟹给吃了个精光。

这一屋子可都是握着我小命的主子,一个都不能得罪。

我眼皮子跳了下,有什么不怎么好的预感油然而生,脚跟冷不丁又往外头挪了挪。

这就叫权势确定待遇,台上这些女人费力卖好的对象,可不是下头这些评头论足的混混,而是那看不到面目的贵客们。

淡淡你个鸟,我差点没忍住破口大骂,你这是找茬还是存心过不去啊,他母亲的有人会拿楼里的红妓和个龟奴比么?是寒碜人家呢,还是磕碜我呢?

正因为此,我才带着梅老头从那暗无天日的地底下逃出生天后就直接去了他老祖宗方子里赤红果的产地安顿,皆是因为这老梅干菜若想活下去,就得靠那赤红果活命。

啥?!但见他老人家眉梢一挑,朝着被他搁在身旁的赤红果瞥了眼,那小眼神,我立马明白了里头的威胁。

果然是拿人的手软吃人的嘴软,我容易么我。

低头挎肩挪了几步接过宇文岚手里头的衣衫,眼瞅着他大爷当先一步在院子里寻了地方坐下,念兹和常麟对着我投来一抹同情的眼神,却没一个敢上来帮忙,我认命的往一旁水缸走去,一边瞅了眼那麻袋赤红果。

我在那舀了水撩起袖子准备上,耳边听到令狐彦又对着梅寅玉道:“梅老近来可好?”

梅寅玉呵呵一乐:“还是那样不是?倒是你小子,多年不见,倒是越长进了,唔,你爹可好?”

令狐彦笑笑:“家父安好,要儿带话问您好呢!”

“多承他老人家还记得老夫!”

“梅老于在下和家父,都有大恩,岂能不记得?”

梅寅玉哈哈一声:“不过是欠债还钱,天经地义的事,哪里是什么大恩,过奖过奖!”

令狐彦道:“话不可如此,没有您的方子,在下活不到今日,此恩恩同再造,绝非小事,今闻您身染沉疴,家父甚为不安,不知道您老如今觉得如何?”

“生死由天,老夫已经苟活多了时日,早被阎王爷给记挂上了,多想无益!”梅寅玉挥了下手,一脸随意。

我却心中一沉,手底下不由重了几分。

一旁宇文岚沉声道:“老神医妙手回春,朕也久闻,朕的皇后蒙老先生多年照顾,听闻赤红果乃续命药引,日后需要多少,可以尽请索取便是!”

梅寅玉仿佛这时候才见着宇文岚,眯着眼瞧了会,呵呵一拱手:“老夫不知道陛下圣驾光临,实乃罪不可恕,罪过罪过!原来刚才是陛下助了一把,老夫的腰承蒙陛下龙足青睐,实在是多谢。陛下您的龙足,果非凡品,啊,哈哈。”

宇文岚闻言面皮子狠狠抽了下,往我这瞧了眼,大有痛心疾的意味:“朕的皇后这些年承蒙先生教导了!”

梅寅玉也不谦虚,呵呵挠头:“过奖过奖,也是这丫头聪慧罢了,寻常人没这天赋!”

宇文岚覆额敛眉,咬了咬牙:“嗯,确然是有些天赋的。”

我瞅着,俩个人之间有些个微妙,想来是因为刚才那出戏弄,本着梅寅玉教导的天塌了就让高个顶着的宗旨,我眼观鼻鼻观心低头奋力搓洗手里头那件袍子。

我搓,我搓,我搓搓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