牢城营的这些差爷脸上端着笑,挽着袖子过来道:“女人,这可是规矩,你以为还是你那京城想不要就不要的嚒?”

汗颜,难道说,被皇帝伺候是一种天打雷劈的幸福,以至于我就这么被雷劈晕了昏昏沉沉中心安理得了一回?

只听他哼了哼,道:“行了,朕明了梓潼的衷心了,很好,朕甚欣慰,既然如此,那从今往后,朕的起居饮食一切生活皆由梓潼接手,你也甭去什么犄角旮旯,朕这儿上上下下都交给你打点!”

那老者仿佛还是不甘心,继续顶风作案:“陛下,您就是砍了老臣的头,老臣也要劝您,皇后毕竟乃前朝公主,非我族类其心必异,更何况如今还有亡国灭族的仇恨在,若是陛下还要留着这妖女在身旁,实在无异于将大魏,将天下置身于危险之中,如此祸及国家社稷的大事,陛下不可以家事搪塞,老臣也不能置若罔闻。”

父皇有一双漂亮的凤眸,他眯起眼,露出似笑非笑的神情来,这种表情总能让宫里头的女人们见着为之疯狂,不过他从来不在意他们中的任何一个。

念兹仰起她苹果圆的脸,尽管带着仓惶,却咬着牙道:“奴婢虽然不得不答应您把娘娘带来,可您答应过不伤害娘娘,奴婢不能走,奴婢要在这陪着娘娘!”

恭房倒夜香这种活,我严重怀疑需不需要一个内寝殿的宫女上手,不过念兹宁愿选择倒夜香也不愿侍寝,宇文岚,你丫还不如夜香臭呢。

宇文岚仰了仰头,碧波倾荡一汪千里的太液池将肃冷的光辉反射在他的脸上,疏疏落落的枝叶覆盖其上,将他的神情遮掩在浓淡相间的阴影中,他的声音,如鹤唳一般悠远而清凉:“朕的家事,与旁人何干?”

要是搁着平时嘛,我不至于对他太惧怕,这不是心虚嘛,前一天被在思慕洞天逮了个正着好像还没完,今日又出了金狮的事情,我怎么瞧他都有股子气虚的感觉。

铃铛道:“没有啊,和平日一样吧!”

随着他走近,我瞄过去,一身白衣,个头不高不低,人有些圆胖,面容不熟悉,可是那眼神,却分外眼熟。

薛妙菡噗嗤一笑:“分明就是一副邪火憋着没泻出来的模样,和姐姐这就不必装了,大婚前头一晚那么囫囵吞枣一下子,我才不信你个黄毛丫头能懂其中趣味呢,怎么滴,要不要姐姐我教你些乐趣?”

芬芳的酒气带着麝香的浓郁混杂成一股子烈性的催人心摇神驰的盘香,不经意潜入鼻端,令我一阵阵心悸。

我愕然抬头看,宇文岚冲着我的目光耸了下眉。

脸色顿时又是一沉,再往下,瞧见那一方端砚,剑眉一跳,嘴角抽了抽。

只是那一桩桩一件件事如今却历历在目,在一切过往成为烟云之后,本来已经被尘埋了的记忆不知为何却开始苏醒,抹去厚重的尘土,依然清晰可见。

嗯,这倒是一桩轶事,因为父皇爱吃糟蟹,京城那个时候一到时节便上至王公贵戚,下到庶民百姓都是以吃糟蟹为时尚,只不过,寻常人家自然是吃不到皇家贡品的糟蟹的,两江水道三十四个州郡每日都要将上等的新鲜蟹挑出最好的货色送入宫廷由大厨现场炮制,时辰绝不可以过一刻钟,每一回吃之前都要擦干净卤水,用金箔纸剪成龙凤花密贴在蟹壳上看着好看吃着赏心。

我越唏嘘,女官们非常善解人意的任由我神游,只是拿那精细犀利的眼上下将我一剐,便决定下来,进程顺利的都无需出声响,最多的只是:“娘娘,请抬手!”

崔公亮低下头,虽然说声音轻了些,却依然说话不怎么利索:“老奴这条命,死不足惜,公主您不必,不必替老奴担心,不过老奴虽然愧对先皇,可是这一回,定不负先皇嘱托,公主您放心,老奴在一日,这里没人能再动您一根手指头!”

老老实实恬着脸让他老人家剐着玩。

“朕的手劲朕清楚,别给朕装蒜,过来!”宇文岚根本无视我微弱的反抗,再一次威胁着道。

木有蚂蚁好歹给个地缝也是好的,契合的那么完美干嘛?

我瞧了眼那被殿内的阳光照得根根璀璨的白,看着那微微战栗却摇而不倒的身躯,眼里头泛出一丝酸涩来。

后腿窝上有根筋,今儿个粗实了些,不太服从大脑驱使。

我很快记起来我的来意,因为这个赐婚的事,我高兴了整整一晚,说起来惭愧,虽然我在京城也算是嚣张的,不过论感情,除了五岁那年对刚分配来我宫里头当值的八岁的小太监起了一点点的绮念抱着他说要嫁给他之后,当日就再没见着这位粉雕玉琢的小家伙,我为此嚎哭了几日,结果还是崔公亮得了父皇吩咐来劝慰我让我明白了太监这个职业对婚姻的不可联系性,以至于我短促的初恋就这样碎成了一地粉渣子。

哦,稍稍有些嫉妒吧,人这命啊,真是比不得。

崔公亮闻言稍稍愣了下,看了我一会才恍然,忙不迭道:“公主,您误会了,这芜子汤不是为了防子嗣,乃是为了怕伤了您身子的。”

当年若不是这样一个丫头,我又岂能活到今天?

好吧,这个命题算是完满终结了。

我虽然不懂这老百姓吃不上饭与我何干,当是为了让他开心,我愣是将自己的嗜好改成辛辣,而且减省了一半的吃食排场。

哎呦,还肯喊我公主,也不知是他胆子太大敢当着当朝皇帝唤我这前朝余孽叫公主呢,还是说明我这还有一线生机?

应该可以吧……

只不过他不是贵客,是评委。

总算在莫名其妙的一通沉默之后还是妈妈活络,就听她尖着那与宫里头阉人差不多级别的嗓门笑了笑,又咳了咳:“哎呦,我说令狐公子哟,您这是拿我菊花妈妈开涮呢不是?我这楼里头姑娘要没个入得了您法眼的,那我这依红偎翠楼也就别开了,直接归乡养老去算了,您别急,好东西不该是慢慢赏的么?姑娘们,公子看不上你们还赖着干什么?老娘不是养你们吃干饭的,没用的东西,滚!”

反正我在那华丽丽的宫里头从没见过什么真孝悌纯良统统他令堂的是放屁但是这皇家表率的表面文章总归是要做的,谁让人圣人说过圣者以贤德御天下以法令佐天下,这严苛峻法到底是旁门左道,延和帝雷霆铁血了三年该收拾的都收拾了是该适当转换手段以柔克刚了。

革命据说不是在压迫中逼迫出来的,就是被奢侈腐化引导出来的,真理啊!

瞧见对我的坦诚宇文岚也没表现出多少不高心,我那忐忑蹦跶了几下的小心肝也终于在马车驰上官道不再摇摆后,舒舒坦坦的回到了我的胸膛。

宇文岚闭目养神,再无多言。

反倒是被拉扯回神智的我瞧着他闭眼,便大大方方瞧了会,这么几月的重逢,我似乎从未正面仔细打量过宇文岚,既是因为他龙威圣严,也是因为没放心思。

这时候瞧仔细了些,除了那越不容人忽视的威严外,轮廓坚韧而犀利,因着眉心颦紧,分外压抑。

五年不见,样貌没变,却是瘦多了。

皇帝不好当吧。

犹记得父皇曾经在寝宫有一回,对着铜镜摸着自个的脑袋随口说了一句话:“这大好头颅,也不知谁来砍下!”

那时候,大梁朝四边烽火,多路匪患,大兴城不过是风雨飘摇中一条摇摆的旧船。

现如今大魏,却是如日中天,宇文岚这颗大好头颅,应该会在皇陵中好眠吧。

“想什么,如此入神?”我正神游,冷不丁皇帝陛下睁开眼睛又道。

我觉这几日,宇文岚总是不经意冒出问题来,令人防不胜防。

我被那骤然睁开的宝石眩了下目,垂下眼皮子嘿嘿了声:“只是想,陛下您日后的皇陵,不知道会如何宏伟壮观,妾身觉得吧,以您的丰功伟绩,比上古三皇五帝,开天辟地的头一位君王差不到哪儿去啊!”

宇文岚修长的手指爬上我的脸,挠刮了下脸皮轻笑:“如意可是好奇?有空朕带你去看看如何?”

我脸皮子抽了抽,心道:这话题委实有些诡异,有人带人去看自己坟墓的么?

“嘿嘿,妾身承蒙陛下看得起,那个啥坟墓就不参观了!”

宇文岚道:“也罢,如意和朕都还年少,过些日子去看也不迟,毕竟那陵寝才开了五年,我与如意的棺椁室都还未起土呢!”

我闻言猛地抬头,又演了回喘不上气的鱼。

宇文岚莹然宝石的眼,倒影着我开阖嘴巴满脸诧然的脸蛋:“怎么,如意好像很吃惊?”

“不,那个,我,不是妾身怎么有资格和您老葬一起呢?”宇文岚你家祖坟地有必要拉我一起么,活着被禁锢在你身边也就罢了,不会连死都不放过我吧。

“朕的梓潼,自然日后要和朕死同衾椁,怎么如意莫不是还有旁的想法么?”宇文岚的目光,像是微凉的溪流,流淌过我的脸,瞧着我愤然不平的神情却是一脸莞尔。

“如意,朕的江山,便是梓潼的,宇文岚的命,也只有你裴如意可以取,当然,你我是夫妻,百年之后么,自然也该在一处地下,你懂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