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站了起来,一转身,却发现不远处伫立一个瘦长人影,路灯打在他脸上光影斑驳,一双眼睛却仍旧温柔满溢。我微微一笑,朝他走了过去,說:“simon,你怎么在这?”

这天夜里,我忽然满身冷汗地惊醒过来,身边一阵窸窸窣窣,立即有人从一旁的床榻上下来,奔到我面前,摸着我的额角柔声说:“怎么了?小逸,做噩梦了吗?不怕,我在这里,没事了,乖……”

你对我好又怎样?跟我有什么关系,我为什么要领你的情?

夏兆柏呵呵低笑起来,说:“你这么撇清关系,到底是在护着他,还是在害他?我看那个人可是非常迫切,恨不得昭告天下,你就是他的恋人,要不然为何专挑公众场合与你亲密无间?你难道就不好奇,这里面是魅力成分多一些,还是其他原因多一些?”

我忽然发现,原来我不是不会哭,我蓄积了那么久的眼泪,原来是为了重逢,而不是为了悔恨或者苦痛。

更何况,他们都不知道,这个人有多好,他们都不知道,这个人,有多好。

夏兆柏却不理会她,只看着我,面含痛苦之色,哑声说:“简逸,答应我。”

这一觉睡得深沉安逸,我仿佛重回襁褓的婴儿,在合适的温暖中,在安全的境地里,安心睡到天明。醒过来时已是凌晨,医院依山临海,早晨总有鸟啼婉转,将宛如新生儿一般崭新的一天迎落到你掌心。我有点舍不得睁开眼,身后的温暖令人眷恋,我缩了回去,想在柔软的枕头上再蹭两下,哪知脸颊触及的地方硬邦邦的,我不满地将手摸了上去,确实手感不好,摸着,像人的胸膛,还是练过的那种生硬的肌肉,鼻端闻着,竟然还有熟悉的雪茄香味。

“你还嫌闹得不够?”我猛地一拍轮椅扶手,怒道:“你们俩有什么资格在这里翻一个死人的旧账?林世东都死了,你们还不满足吗?”

我十分恼火这种间接性发作的“亲吻狂”症状,但屡屡交涉均无效果。陈成涵在这一点上,绝对是擅于糊弄,毫无诚信可言。往往上一分钟他真挚十分地就自己的冒犯唐突道歉,下一分钟,他却乐此不疲地在我的唇上辗转缠绵。当然,不可否认的是,他的吻技非常好,在我少数倦怠或者失神的状况下,他均能吻得我晕头转向。可是,在大多数情况下,我并不喜欢这种不由分说的亲密行为。他让我想起夏兆柏,在亲吻这件事上,陈成涵与夏兆柏有异曲同工的地方。只不过,后者的霸道是一目了然的,令人一开始便胆战心惊,不敢抗拒;前者的霸道却是隐而不发,让你在一片温水中沉溺无力,却最终难逃。

他盯着我,目光炙热到几乎想将我吞噬一般,却一言不发,只将我的手握得更紧。

我撇过头,继续说下去:“这么久以来,一直麻烦你,我很感谢,也很抱歉,但我想,自己能解决的事情,还是自己解决的好,尤其是关系到经济纠葛,说出去,会引起不必要的猜测和疑虑,当然,主要是会给您招来不必要的麻烦……”

我愣愣地看着他,想了想,问:“会,死吗?”

夏兆柏面色一变,眼如利剑,一把钳住的手腕,稍微用力,她脸上即现痛苦之色,却仍倔强地瞪着夏兆柏,美目里全是火焰,美得令人眩目。萨琳娜那点三脚猫功夫,对付一般软脚蟹还行,对付夏兆柏就差远。我想也没想,一把搭住夏兆柏的手背,冲他轻轻摇摇头说:“别对女士不礼貌。”

夏兆柏在瞬间身上有细微凝固,缓缓转过身,冷漠地说:“林先生,好像应该我问你,你怎么来了,更妥当些吧?”

他单手开车,摩挲我的手掌,微笑着说:“我明白了是我忘了,简简虽然年纪小,可也是男人。那么,小男子汉,能不能允许我问你,你打算怎么处理,或者说解决这个问题?”

李世钦脸色这时才变了,他大概也没想到,在酒店里偶遇的一个人,竟然会是自家公司的大客户。我见他有些吓懵,心下不忍,转头对陈成涵说:“simon,得饶人处且饶人,alen还小,又是我同学,这事就这么算了,好吗?”

“过节放假。”他冲我喊:“上来先讲啦,这里不能停车的,想害我吗?”

我心中酸痛,又愧又悔,却又无可奈何,这是我这一生最深沉的一道伤痕,现在想来,公司倾覆,爱着俊清却有口难言,紧接着丑闻缠身,爱人背叛,夏兆柏步步紧逼,我节节败退,那等原以为痛不欲生的怨和恨,在此刻仍旧呼吸行走的躯体中,原来已经慢慢淡化,像隔了层磨砂玻璃,渐渐看不清端倪。但惟独对爱我的人欠下的这等债务,这等内疚和自责,哪怕轮回转世,哪怕劫后重生,却仍然刻苦铭心,痛得我难以呼吸。我想起七婆老泪纵横的脸,抚摸在我身上哆哆嗦嗦的手,不敢确定的眼神,狂喜中夹杂着怨怼的口吻,这些都从此在我心中烙下烙印,永生永世,再也难以磨灭。

我咬着下唇,勉强笑了笑,说:“是啊,我受不了那个味。”

“x年月x日,这等丑闻一出,我已百口莫辩,林家声誉毁于一旦,我也斯文扫地,难以收拾,无颜苟活了,也罢,我累了。”

我没想到夏兆柏连这个也告诉了宋医师,楞了一下,点头说:“是。”

“世东当年捐助给他一笔钱,他很乖,还懂得给世东扫墓。”夏兆柏摩挲着我的手,似乎在安慰我,低头看进我的眼睛,微笑说:“这年头,念着世东好的人,可没几个了。”

在这一刻,我忽然有种荒谬的感觉,似乎夏兆柏很清楚我的底线在哪,他知道我懦弱,顾虑重重,但也知道我骨子里的固执和坚持,他知道哪些能碰,哪些不能碰,于是,他小心翼翼地规避着这个底线,维持与我到目前为止的和平相处。

我转念一想,何必被他说服?随即反驳道:“那林俊清呢?你没有确切从他那里得到想要的东西,林氏怎会跨得那么快?”

“什么?”我问。

“嗯?”

忽闻门上钥匙响声,不一会,便见到简师奶走进来。她最近负责晚班,常常忙到十点多后方回,因而比我还晚回。我迎上前,递给她拖鞋,又接过她手里的包包,笑着喊了声:“女王陛下,今日起驾回宫的时辰好像晚了哦。”

我不再理他,他看着我,忽然温柔一笑,笑容中竟有些落寞,问:“小逸,那么讨厌我碰你吗?”

夏兆柏眼睛微微眯起,笑了一笑,拍拍我的手背,诚挚地说:“小逸,我跟你很投缘。世东,既然选择了跟你做忘年交,我也很想跟你成为忘年交。可是,我不是一个,会对别人好的人,”他笑了起来:“这么多年,我也不需要,怎么去对别人好。我的方式,也许有些,强势,但,这只是因为,我本来就是一个强势的人。你不能要求,我像简太太那样对你,是不是?可是,无论如何,我很愿意看着你长大,照顾你,帮你解决一些,你解决不了的事情。嘘,不要着急拒绝我。”他打断我要说的话,继续说:“你会发现,有我做你的朋友,生活会容易很多。”

她如此漂亮,被雨淋湿的曲线玲珑毕现,早已吸引众多男士目光。不一会,便有一冠履整洁的英俊男士上前,殷勤献上纸巾一包,我看那人目光流连萨琳娜胸部腰臀,不觉摇头。那人目光虽然猥琐,可对答之间,远远看着却颇有风度,萨琳娜也微笑作答,似乎是在感谢。随后,那男人离去,买了一杯热腾腾的咖啡过来,萨琳娜笑纳,两人靠着门边看雨,似乎相谈甚欢。

我出院的时候,陈成涵有事未能前来,夏兆柏远在欧洲,却早已安排了人驱车前来,带我们回家。我对这几日照顾我的医生和杰西卡姑娘一一道谢,终于摆脱医院,心情甚是雀跃。阿彪打开车门,毕恭毕敬请我和简师奶上车,上一世旁人待我恭敬,我见得多了,现下不以为怪,倒是简师奶十分不好意思,一直道谢。她如今对夏兆柏是感激万分,夏兆柏似乎说过,我此次住院费用,若简妈工作勤快,便作为年终福利奖给她,因而简妈使出了十二分力气,卖力工作,还时常教育我,做人要滴水恩涌泉报。我心里叹息,却无法辩驳。

“等等……”他忽然急切地叫住我。

他呵呵笑道:“当然,只是医院餐厅,难有好东西,你又病着……”

我心中一震,见惯夏兆柏睥睨众人,令出必行的模样,倒没想过,他居然也有如此感性的一面。见我瞪他,夏兆柏淡淡一笑,慢慢地说:“怎么,我不能羡慕别人吗?呵呵,我可不是铁人,也试过累得像条狗,恨不得一睡不起的时候;也试过被人坑骗,被人追债,买个盒饭不敢要叉烧的时候。”

“意思是,我不信任你的医术。”夏兆柏淡淡地回答:“我不信任你,自然不能将我弟弟交给你。”

我慢慢入睡,朦胧之间,只觉自己被他抱起,又轻轻放到硬邦邦的推床上。紧接着,我闻到医院内特有的消毒水味道,听见有一群脚步声跑过来,有好几个人恭敬地叫“夏先生,”紧接着,我听见夏兆柏一面冷淡地说我的情况,一面吩咐手下过去办理相关手续,一阵乱哄哄中,我终于被推入布帘隔开的单间,有人拿冰冷听诊器为我听诊,又测量温度,做了些检查,我四肢乏力,躺着任医生折腾,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跟医生说明,我与夏兆柏只是点头之交,人家不替我付医药费,千万别给我用贵而无当的药。就在此时,我听见外面有谁喊了声“阿柏。”

这些俗称“雪中送炭”的事情,搁在林世东身上,他会做。因为他受的教养,他愚蠢的人人平等的观念,让他选择做一个滥好人;可这是夏兆柏,夏兆柏,不是该杀伐决断,面不改色,不是该看着旁人被他逼了跳楼,还能倒红酒细品,他不是,曾经逼得我失魂落魄,没了活路,还能与我那个堂弟,媾和庆贺的么?

他看着我,目光复杂深邃,似乎有无穷困惑挣扎,最终,慢慢平复为一种温和,微笑着说:“以后再说吧,现在,我们先出去吃饭,放心,我今日,什么也不做。”

“是,你只是看不得我好过。”我笑着说:“所以忍不住要找机会羞辱我,当众欺负我,最好看我痛哭流涕,像个可怜虫一样跪在你脚边说我错了,alen大人饶了我,我不该出生在这世上,你设想一下,真的看到我那样,你有那么开心吗?”

“什么又是布又是塔,鬼佬就是喜欢乱整,海鲜的甜味都被芝士奶味给弄没了。”简师奶一脸鄙夷地说:“叫我说,海鲜就清蒸最好,味道锁住了才好吃嘛。”

他眼睛亮了,定定地看着我,低声说:“能这么近距离观察美人的脸,成不了亨利四世,也没有什么可遗憾的。”

他疑惑地看着我,微皱眉头说:“发生什么事了?您的朋友呢?”他目光中闪过一丝怒气,说:“他们为难您了?”